樊中丞突然意識到目前的處境很不妙,從長安到蘭州遠達千裡,從千隴道上一路走來,這才發現史昕可汗既不英明,也不睿智,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庸主。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
跟著這種人能有什麼盼頭?這可真算倒黴催的,左右龍武軍中共六個中侯,偏偏就選中了他護送史昕前往西域。但願史昕在碎葉川站穩腳跟後,聖人能把我們給調回去吧,至少陳將軍給他安排任務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聖人既然給他安排了這麼一祖宗,就算他真癡傻,咱也得應著。隻是這位好像有官不會當,有權不會用,堂堂的繼往絕可汗,竟然要聽區區安西都護府的招呼,先不說濛池都護和安西都護是並列關係還是臣屬關係,僅品軼就比夫蒙大個一兩級吧。
做屬下的當然知道什麼樣的上級好,什麼樣的上級孬,上麵的人硬氣下麵的人才能粗氣。如果連史昕都變成了安西都護府的下屬,那他們算什麼?下屬的下屬?既無尊嚴,也無地位?
樊邵跟隨史昕回到了他房間裡,雖然可汗正托著腮幫望著雞籠思索,或許是在想剛剛那一戰鐵冠頭為何會落到下風,應該側重訓練它的那一方麵?
樊邵叉手上前說道:“可汗,屬下有一事不明,還請可汗為屬下解惑。”
史昕的眼睛依然沒有離開雞籠,點頭道:“你說。”
“屬下想問,到底是繼往絕可汗大呢,還是安西節度使大?”
“嘶,”史昕倒吸了一口涼氣,樊中侯怎麼會問這麼揪心的問題?他側過頭來反問道:“你怎麼看?是我這個繼往絕可汗大?還是安西節度使大?”
嘖,還知道把球往回踢。
“屬下也不好論斷,但如果按朝廷的品軼來算,他一個四品的禦史中丞,三品的都護和節度使,而你的十姓可汗之位至少要秩比郡王從一品,當然是你大。但若是按照手裡的權力,安西節度使手握四鎮,掌兵兩萬四千人,周邊歸附幾十座羈縻州,不說控疆萬裡,控疆五千裡總是有的吧。而可汗你如今隻有一個可汗的空頭銜,麾下兵力隻有我五百龍武軍,碎葉川東西名義上來說都是你的,但如今是突騎施可汗代管著……”
“這不結了,”史昕喪氣地扭過頭:“你跟我說這些有用?”
樊邵蹬蹬蹬地跑到史昕的另一邊:“屬下的意思是說,我們管不著安西都護府,但安西都護府也管不著我們。所以你不能聽夫蒙靈察的話,你得有你自己的官威和骨氣,你是十姓可汗,你身邊有陛下的禁軍龍武軍做護衛,這足以顯現出陛下對你的重視,這份聖眷夫蒙靈察能比嗎?可汗何必屈居於他之下?”
“我不聽他的?”史昕抬起頭捫心自問道。
“對,”
“不能聽他的?”
“絕對不能。”
史昕又遺憾地搖了搖頭:“不行,夫蒙節度使承諾我到磧西後,也從安西軍中抽出五百人給本汗充當衛隊,我若是不聽他的,這衛隊可就沒啦。”
樊邵咂了一下嘴巴,連忙上前勸說:“給你抽調五百兵,你以為是他的承諾?不是,這是聖人的意思,他不敢違逆。況且,你這身邊不是還有我們龍武軍麼?安西軍與龍武軍相比,那無異於土雞比之鳳凰。龍武軍作戰能以一當十,他安西軍能嗎?”
史昕抬頭撚著下巴問他:“這麼說來,你們這五百龍武軍,抵得上五千安西軍?”
“當然!”為了增加說服力,樊中侯在他身邊掰著指頭講解:“我們龍武軍乃是陛下從民間選拔出來的良家子,無論甲胄,兵仗都是最優等,比起安西等邊鎮兵身上披的、手裡拿的次等貨,要強上百倍,有我們龍武軍做你的護衛,什麼突厥人,吐蕃人,他們根本都不敢來打你的主意。”
“既然如此,那我還怕什麼?”史昕撫掌哈哈笑道:“樊中侯,等我到了西域,你把碎葉城那些突騎施人都趕走,恢複我突厥汗庭,我拜你為大埃斤!”
樊邵尷尬地接聲笑笑,暗自腹誹道,我可不想做你的什麼大埃斤,等伺候完你,老子要回長安。
……
第二日清晨,隊伍從蘭州開始出發,沿著絲綢道驛站先至甘州張掖,再到肅州,沙洲敦煌,到達了玉門關。
隊伍決定在出玉門關的首座綠洲集鎮中修整一天時間,補充好淡水,做好準備通過大漠邊緣。
集鎮中並沒有多餘的房屋,史昕等龍武軍官在驛站裡住下,夫蒙靈察暫住在酒肆中,多數將士簡單搭設營帳住在空地或胡楊林中。
夫蒙靈察主動把史昕了酒肆裡,對坐在案幾前,並以幾杯濁酒,兩盤羊肉作為款待。
白孝德站在夫蒙靈察的身後,樊中侯則站在史昕的身後。史昕的神情看來有些緊張,與樊中侯稍微交換一下眼色,算是安定了下來。
夫蒙節度使笑容可掬,主動給史昕斟酒,口中說道:“把繼往絕可汗請過來,首先是要聯絡一下感情,其次是給你講解一下碎葉川以西,特彆是怛羅斯一帶的形勢,免得你上任後手足無措。”
他放下酒壇,開始娓娓道來:“怛羅斯城黑姓居民多,黃姓賀莫部的手還沒有伸到這裡來,你應當多任命一些黑姓部落首領為官員,周邊與拔汗那國進行聯係,拔汗那王忠於大唐,自然也會親近你這位聖人親封的十姓可汗。石國國主莫賀咄吐屯乃是突騎施黃姓的擁護者,你最好不要與其交往……”
史昕咂了一口酒盞,對這難以下咽的濁酒很不滿意,他放下酒盞,突然開口打斷了夫蒙靈察的話:“咱倆我官位比你大,本汗為什麼要聽你的?”
夫蒙靈察神情頓時僵住,手指緊捏住酒盞邊緣。
站在史昕身後的樊邵偷抹了一把汗,這也實在太……這話你彆不聽啊,這是教你保命立足用的,你這也太死板教條了。
夫蒙忍住火氣,我不與這鬥雞小兒一般見識。
“繼往絕可汗,這不是我要你聽我的,這是某給你的一些諫言,你可以聽,也可以不聽,全憑你自己選擇。你若是能明辨是非,就該知道某的這些話於你有益。”
他放下酒盞從案幾前站起來,從喉嚨裡哼了聲“無可救藥”,轉身走出了酒肆門外,白孝德也麵色不善地瞧了史昕一眼,緊跟在中丞身後出去。
史昕詫異地扭頭望向門外,又無可奈何地抬頭看樊邵,好像是明白了點兒什麼,卻還是糊塗地說:“唉,他,他怎麼走了?”
樊邵忍不住去揉自己的額頭,這人還真傷腦筋。
夫蒙靈察憋著一口悶氣走出集鎮,沿著胡楊林在的邊緣踱步,這裡是沙漠與綠洲的交界地。眼前雖有黃沙漫漫,卻也有胡楊枝乾虯結,如農夫粗糙開裂的臂膀。它們的葉子稀疏單薄,有的樹一半枯萎一半生機勃勃,仿佛是在與死亡爭奪地盤,彰顯出非同尋常的生命力。
白孝德緊跟在他身後,也默不出聲。
夫蒙節度使沒想到自己會遇到如此低端的同僚,眼下能怎麼辦?隻能把姿態放低到與其同一條水平線上,哪怕史昕就是蹲在地上用草稞玩螞蟻,他也要跟著蹲下去試著從螞蟻的角度講解。
“走吧,回去。”
夫蒙靈察剛剛邁出腳步,突然聽得林中傳來微弱的喊號聲,聽起來很是稚嫩,或是有人騎著馬在奔馳,還是私下裡在練武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