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絳衣的龍武軍兵卒已經攔在了街道口,為首的是參將郭守一,手執橫刀高聲喊問:“前方何人!”
“你們都沒聽見嗎!我乃當今聖人!”
郭守一神情震動,連忙指揮兵卒道:“上前查驗!”
一名旅帥的眼骨碌轉了幾圈,卻指揮著弓弩兵上前,伸手指著前方道:“給我射!”
霎時間箭矢如雨點般朝馬車襲來,李隆基嚇了一跳,慌忙趴在地上往回走,口中一邊喊道:“祝慈快跑!”
李嗣業早已從車底閃出,一把將車裡的孩子拽出來拉到了車下,祝慈夫妻二人卻雙雙中箭倒在血泊之中。為了不讓李隆基看到他的臉,李嗣業從下袍拽下一塊布,蒙在了臉上。
郭守一怒不可遏,伸手揪住了旅帥衣襟問道:“為何不查問清楚就放箭。”
這旅帥刻意放大聲音說:“奉太子之命辦事,郭守一退下!”
“繼續放箭!”
郭守一一咬牙,伸手拔出腰間的橫刀,抵在了旅帥的脖子上:“說,是誰?是誰讓你不顧聖人的安危貿然動手的!”
這旅帥眼珠子一轉,咧起猙獰的臉高聲喊道:“郭參將莫要撇清,咱們,咱們都是奉太子的命辦事,臨行前,太子不是還叮囑過郭參將嗎?”
李嗣業護著孩子從車底爬出來,瞧見皇帝望著祝慈夫婦的屍體發呆,連忙伸手去拉他的手臂:“快走!”
李隆基掙脫拉扯,神情激動痛聲疾呼道:“這是我大唐的百姓啊!你們這些混蛋,你們這些畜生!”
這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給太子和李林甫設下的圈套是多麼可笑,他所謂的欲擒故縱,以身涉險,賠上的卻是無辜之人的性命。
怒火上腦,悲從心來的皇帝疾聲高呼道:“你們這幫畜生!”他解下了綁在身上的猛火雷,抓在手中用火折點燃,伸手甩了出去。
雷聲隆隆響起,翻騰的火焰將一幫弓箭手炸翻在地。
“炸死你們這些畜生!”
孩子祝玄掙脫了李嗣業的手,趴在馬車上抱著父母的屍體放聲哭泣。張小敬聽到爆炸聲從對麵跑了過來,為了避免讓張小敬和其同夥在皇帝麵前認出自己,李嗣業快跑兩步跳上了坊牆的牆頭,翻身又落了下去。
張小敬走過來伸手拽住皇帝袖子,戴望同時也跑來,抱起了孩子,又一陣激烈的猛火雷爆炸聲響起,簫規從被炸倒趴伏在地的龍武軍屍體堆中快步走來。
女子檀棋從遠處趕來了另外一輛馬車,三人把皇帝拽上了車。戴望在車上刻意大聲問道:“接下來去哪兒!
“戴六郎,說話不必那麼大聲,大吉酒肆!”
李嗣業蒙著麵貼在牆後,自言自語地問道:“大吉酒肆在什麼地方?”
……
他確實從未聽說過這樣一間酒肆,看來需要去一步步查探了。牆外的街道了奔來了幾隊兵卒,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李嗣業隻好從務本坊間小巷中行走,很快翻過了另外一道坊牆,又到達了縱街上。
根據他們馬車所奔行的方向是往西,李嗣業斷定這大吉酒肆的方向是城西的長安縣諸坊間,此時街上已經沒有什麼百姓,他即使想詢問也無從問去。他隻好先去西市上,估計這大吉酒肆不在西市,也在西市附近。
西市上不止有徹夜未關的酒肆,也有狂歡一夜的康居舞女。李嗣業走進這樣一間酒肆,有不少放浪形骸的酒客正抱著壇子,對圓台子上的胡旋舞搖頭晃腦高聲起哄。
其中一個身穿白色襴袍的男子,頭戴交腳襆頭,下巴下頜上共有四縷飄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台上腰肢窈窕的女子,聲音比任何人都大吟道:“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
李嗣業抬頭朝他望去,卻認了出來,這不是他曾經送到長樂坊青蓮酒肆的李太白嗎?若是平時他一定要上前去,與他痛飲幾杯,熏陶幾句詩詞暢談到天亮。隻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長安政局不穩,聖人生死未知,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如果曆史出現不受控製的改變,誰知道變好變壞。變好了太子提前登基,進行政治稅法改革,將盛世延續個幾十年嗎?變壞了太子和李林甫相互死磕,為解決京城困局,召喚節度使進京,一場更大的戰亂發生?彆說由盛而衰,直接改朝換代了都?
酒肆的地址還是問一個酒中仙來得靠譜。
“李太白!”他大聲問道:“大吉酒肆在哪兒?”
李白眯著醉眼開口道:“就在旁邊的懷遠坊,你到大吉酒肆做什麼?他們酒雖好,可惜天黑之後不開張的。”
“彆多問,繼續做你的詩罷!”
他轉身走出了酒肆,遙望天邊晨曦已現,時間看來不多了。
李嗣業迅速往懷遠坊的街道奔去,穿過坊門繞過主街即將來到酒肆這條街上,然而左右各有兩隊兵丁將酒肆的出口牢牢堵住,這些家夥彎弓對準酒肆門口一陣攢射。李嗣業緊張地越過人群看過去,被射倒在血泊中的卻是抱著女娃的男子。
又有無辜的人送命,天子出行果然是自帶毒刺光環,近者必死。
他撲入與酒肆並排的民房中,從一個個隔扇間橫穿過去,驚動了在床上撲騰的男女。
這對男女慌忙掩蓋衾被,女子橫起手臂擋住臉龐,從臂彎中用一隻眼偷看來人。
“你,你是……”男子瞠目結舌。
“他不是我家郎君!”女子小聲叫出聲。
男子頓時膽氣粗壯起來:“你是何人,竟敢私闖寒舍!”
李嗣業從腰間抽出短刀,男女嚇得又瑟縮到牆角,他豎起手指噓了一聲,提著刀走進窗戶邊緣,撬開了窗扇跳了出去。
老天爺似乎跟他開了一個大玩笑,大酒肆麵朝這些人家隔著一層厚厚的牆壁,沒有窗戶也沒有窗扇,如何才能進的去?
前門巷子已經被追兵堵死,後門也已經被厚木板封住,難道要從天上落下去。
李嗣業望了望酒肆的屋頂,他攀著民房的椽子跳上了民房屋頂,飛奔著一個助跑落到了酒肆屋頂上。
這一下可吸引了追兵的注意力,巷子裡大聲高叫道:“屋頂上有人,給我射!”
事情竟然惡化到了接近天子必死的地步,簫規、張小敬、戴望三人手持著盾牌衝出來,要救回被男子抱在懷裡的女童,皇帝不知為何也衝了出來,然後是不知誰中了箭,他們又撤到了酒肆中。
李嗣業跳到屋頂的另一坡麵,躲避飛來的零星箭矢,手上卻絲毫沒有閒著,把殘破碎瓦掀翻開來,下方鋪著薄板。
他一腳跺碎了薄板,身體先是掉落在房梁上,然後撲通趴在了地板上。
酒肆的老板父子牽拽著皇帝的繩索,迅速朝暗道的方向跑去。他蒙上麵巾對擋在門口的戴望喊了一聲。
“戴望,追上他們!”
那名叫簫規的男子身上掛著箭傷衝出了酒肆的大門,張小敬正悲痛欲絕地靠著門板,門外響起了地火雷動的爆炸聲,又是猛火雷,這簫規把最後一發留給了自己嗎?
他顧不得考慮太多,奔到酒肆的後堂,跳到了暗道中。
暗道的前方岔路交替,李嗣業隻辨認著戴望踉蹌的身影,前方遇到了阻擋,原來這大吉酒肆的老板在暗道中留了一道門,對麵有門閂絆在牆縫中。
戴望抓著門板用力搖晃,卻絲毫不見動靜,李嗣業趕上來大聲道:“來,我們來合力撞開它!”
“一,二,撞!”
戴望雖然跛足,但他的身材還算壯實,李嗣業更是身材雄壯,兩人合力用肩膀撞出的力道宛如破門錘,發出沉悶而厚重的聲響。
“再來,一二,撞!”
哢!厚重的門板被撞倒在地,兩人的肩膀也腫脹疼痛,伸手捂著胳膊從地上趴起來。
他們看到前方不遠處,大吉酒肆的老板父子從暗道中退下來,黑漆漆的眼睛瞧見兩人,慌忙往地道的岔路處奔跑,戴望瘸著腿就要奮起直追。
“彆追了!”
李嗣業衝至暗道出口下方,雙腳起跳撐著牆體,腳噌噌噌地向上,頂翻了暗道的木擋板,雙手一托坐到了地板上。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臉上蒙麵巾還在,扭頭望向了對麵的人,蒼發皇帝疲憊不堪,雙手被捆著麻繩,麻繩的一頭被握在另一個男人手中,他頭戴前腳襆頭,雙眼小而聚光,髯須垂及胸口,脖子上掛著一串算盤,目光警惕卻絲毫不懼地望著他。
因為他的身上掛著圓鼓狀的猛火雷,手中還握著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