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高仙芝講到這裡,李嗣業已經明白了他的後勤補給方略,站起來指著地圖的一點說道:“可以把第一個節點延長至這裡,喝盤陀故地,蔥嶺守捉城。守捉城依傍徙多河,就近取水方便,城池以南是草場盆地,方便我軍休整。疏勒自蔥嶺守捉沿途都有驛站,即使不能通行大車,利用輜重犛牛駝隊運送糧草還是可以的。”
“但是,蔥嶺樹木奇缺,也缺乏燃料,水土太軟,連食物都煮不熟,在這個地方製作行軍乾糧如何能行?”
李嗣業立刻叉手說道:“行軍乾糧和醃肉自然要在疏勒城製作。一萬兩千名安西軍,以有私馬者優先,一人一騎攜帶兩百斤壓縮乾糧與醃肉。但這兩百斤乾糧絕不能在第一個節點的路途中消耗。”
他把鋪在桌上的地圖取掉,把茶盞擺放在幾麵上來,指著兩個點說道:“這裡分彆是疏勒和蔥嶺守捉,沿途有演渡州和遍城州兩座州城,有羯飯館在內的六座驛站,我們前期準備在州城和驛站設立糧草補給點,一路到蔥嶺守捉城做最後一次休整。從蔥嶺守捉出發開始,糧食補給中斷,然後才啟用一人一騎所攜帶的兩百斤乾糧,它們可以保證人和牲畜在野外草場缺乏的情況下,連續作戰一個半月。”
高仙芝抿嘴露出會心微笑,順著他的話指著地圖說道:“這就是我早已設想好的兩種銜接的糧草補給方法,前期從龜茲行軍集合至疏勒的過程中,沿路以輜重運輸補給,到達疏勒城後休整,在這裡進行一次性的補給,一人一騎攜帶兩百斤乾糧。如果依照你所說把沿途補給的終點設立蔥嶺守捉,那我們遠征的時間就充裕多了。”
“按照我原來的預計,從龜茲到疏勒城,中間經過兩次休整,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從疏勒到蔥嶺再到連雲堡,直至小勃律孽多城需要兩個月。我們把沿途的補給點延長至蔥嶺守捉城,就等於擴充了我們的時間。介時還有識匿部和護蜜國加入也能得到一些補給,進入小勃律之後以戰養戰,完全不成問題。”
李嗣業叉手笑道:“隻要補給的問題解決,作戰就無後顧之憂,此番遠征小勃律大事可成矣。”
高仙芝手撐著膝蓋站起來,在地上盤桓踱步,一邊設想安排。李嗣業的目光跟隨著他的走動而轉動,就連盈盈跪坐在一旁的婢女,都能夠感受到他身上的躊躇滿誌。
“這樣,嗣業,最近這一個月內將有十三萬斛糧食,分三批調撥至疏勒鎮。你儘快回疏勒去,一麵安排全軍趕製乾糧製作醃肉,一麵將疏勒至蔥嶺守捉沿途驛站州城安置補給點,下令兵卒們準備冬衣,有條件的可以準備做一些手套,我準備在四月份從龜茲開拔動身,必須在夏秋之際到達蔥嶺,行程是否順利,就看你在疏勒的準備如何了。”
“我把押衙康懷順給你派過去,撥換城使賈崇奐也過去聽你調撥。”
李嗣業長立而起,躬身叉手道:“喏。”
如此大規模的遠征作戰行動需要嚴密規劃,如果放在千年以後,估計指揮官案頭上的作戰計劃也得有一本書那麼厚了,各個部門的銜接,文件的傳遞堆積起來也如小山一般。但此時沒有這樣科學嚴謹的規劃,更沒有把補給數額精確到人的計算,這所有的一切都藏在高仙芝的胸中,他肚子裡就有一本厚厚的譜,這種看似草率甚至粗放式的戰爭指揮,往往就能夠創造奇跡。
李嗣業肚子裡也藏著一本經,雖然沒有高仙芝說的那麼厚。這對他來說是難得的曆練機會,是把自己同過去前鋒衝將區彆開來的分水嶺。
他從都護府出來之後,立刻到龜茲的驛館去召集部屬,要馬不停蹄地返回疏勒去,來回往返所浪費的時間是無法挽回的。
就在這個時候,節度使押衙康懷順找到了驛館,看來他已經得到了高仙芝的命令。
康懷順神色自若對李嗣業叉手:“李副都護,康懷順率龜茲戰鋒隊前來受命。”
此人身份有點特殊,乃是夫蒙靈察的遠方親戚,凡類似這樣的人,俱是自認為有高傲的資本的。李嗣業對此也不以為意,隻要他不作妖好好配合,大家麵子上都能過得去。
“康將軍,你所帶部屬都準備好了嗎?”
“當然,隨時都可以出發。”
“那我們明日清晨卯時,就開拔前往疏勒。”
……
長途跋涉最耗費人的體力,尤其是他們剛來到龜茲尚未休息過來,便要再次上路返回疏勒鎮。燕小四和麾下的兵卒們眼角上糊了一層厚厚的眼屎,滿是疲憊之色。
婢女道柔倒是讓他刮目相看,她在二十多日的旅程中始終咬牙承受,和所有人一樣頂著烈日在戈壁灘上行進,沒有虛弱害病,也不需要他人的照顧。女子素來不是柔弱的代名詞嗎?
“阿郎,請用水。”
他從馬上回過頭,看了抬手擦拭汗水的道柔一眼,她頭頂的短髻上沾滿了灰塵,臉頰上也褪了一層皮,清麗的容顏被風塵遮擋後,倒有幾分巾幗英姿了。
李嗣業有些過意不去,不管太子派她來他身邊做什麼,就憑這份堅毅,也不該冷臉相待。
他半開玩笑地問道:“阿柔,可能五月多我就要出發遠征,你不會也跟著我去蔥嶺吧。”
道柔的眸子突然亮了,若不是風沙遮去了她臉上的紅暈,此刻定然是羞澀的。阿柔這個稱呼輕呢了些,預示著阿郎態度的轉變。
“這個,嗯。”道柔咬著嘴唇說道:“如果阿郎允許我去,道柔可以披甲跟隨。”
“怎麼可能?你還是留在府中好好休息幾個月吧,如果夫人有什麼差遣……嗯,夫人不會差遣你的。”
隊伍中有一個女人也有好處,幾乎沒什麼人借故偷懶落後,否則就會受人嘲笑,連一個娘子都不如的人,還來當什麼兵,倒不如回家奶孩子了。
押衙康懷順揮動衣袖在臉上來回蹭,眯眼望著前方談笑的李嗣業,羨慕地喃喃說道:“李都護的奴婢真不賴啊,有姿色,能解悶,能用,能趕路,也不知道他是否肯賣,為此我願意多花個十兩銀子也是值得的。”
三月中旬,李嗣業終於趕回到了疏勒城,他進城後馬不停蹄地開始安排各州駐軍,趕製壓縮乾糧和醃肉。為了加快速度,發動了城中百姓以家庭為單位製作炒麵,疏勒軍付給一部分的錢財給予補貼。
他安排趙崇玼負責整訓即將出發的兵卒,其中包括疏勒騎兵營,跳蕩營和戰鋒隊。對每個人的裝備和日常用品進行嚴格篩查,甲胄破損進行修複和調換,磨損的馬蹄鐵重新補釘,有瘦弱的病馬則送到獸醫站治療。
李嗣業命康懷順帶人負責布設從疏勒到蔥嶺的補給糧倉,但對此人的能力有些不放心,便把段秀實分派給他。
整個疏勒地區都處於緊急動員的狀態,就連來往的商旅都能感受到戰爭迫來的緊張,戈壁灘的驛道上車輛來往不絕,牛馬車蕩起的灰塵飄出數裡地都不見斷絕,時不時有軍官騎著大馬提著橫刀在驛站的糧倉前巡視。
戰爭的車輪一旦開動,難免會傷害到一些人,這些時日裡過往商旅的駱駝被臨時征用了四百多匹。李嗣業推行的保護樹木植被等規定也維持不下去了,為了炒製乾糧軍民們砍了胡楊和梭梭樹的樹枝來燒柴,樹乾被做成了木筏,沿著徙多河的上遊往蔥嶺運送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