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沿著特勒滿川又行了兩日,護蜜國主羅真檀親率五千部眾前來加入,至此高仙芝統率的唐軍兵力已擴展到兩萬人。
隻是眼下的路越來越難走,興都庫什山脈的群峰山脊交錯,地勢越來越高,山穀也愈發狹窄。
眼下是盛夏時節,然而隆起的山腰裡卻冷風呼嘯,凍土萬年不化,山穀中的草木也愈發稀少。識匿部和護密國參與遠征需得自帶補給,他們的補給就是高原上放牧的犛牛和盤羊,草木稀少了,這些食物不都給餓死了嗎?
還有一個問題是山穀狹隘隻能以長蛇陣前行,軍隊聚在一起走路如百足蟲般蠕動緩慢。高仙芝與李嗣業、王正見和程千裡等人商量後,決定兵分三路挺進,最終在連雲堡前的婆勒川前會合。
高仙芝當即給疏勒副軍使趙崇玼下令:“你帶疏勒軍所部五千人,沿著北穀山道前進,到達婆勒川後原地休整等待。”
趙崇玼叉手領命,抬起頭看了高仙芝身邊的李將軍一眼,李嗣業對他揮手道:“去吧,注意安全。”
高仙芝又對撥換城使賈崇奐下令:“你率撥換營所部以及一部分龜茲軍從赤佛堂道前往。”
“喏!”
他縱馬立在一塊大石上,對身邊諸將高聲下令:“其餘人等以及諸位將軍,識匿國及護密國友軍,都跟隨我從護密國驛道沿著河水南岸進發,七月十五日之前,各軍必須到達婆勒川,違期者當以抗命論處!”
三軍在河灘前齊聲叉手應命:“喏!”
各營各團開始整頓集結,為了方便行進,將六纛在內的所有旗幟全部裹纏收起。大軍在山麓形成的分水嶺變作三道,沿著崇山峻嶺向前行進。
行軍途中高仙芝與邊令誠、李嗣業特意爬上一座平緩的山頭登高眺望,舉目之下群山山脊蜿蜒儘收眼底,但再往遠處看皆是雲霧繚繞,無法識得其真麵目。腳下他們的軍隊就在這山川間的溝壑中穿行,如同分工覓食的蟻群。
“與巍峨聳立的群山相比,人真是渺小啊。”
“螻蟻雖小,可潰千年堤岸。”
高仙芝笑了笑:“也是。”
三軍行進路線均是一個彎曲到極致的弓背,當人類無法征服頭頂的天空之時,地形上的阻礙對於他們來說是不可解的大難題。就譬如眼前,為了給眾軍士鼓勁,高仙芝指著相隔不到六裡的山脊說:“等我們走到那座山的背後,大家就進行短暫修整。”
誰知這不到六裡的路卻在迂回曲折中無限拉長,路途中還時常出現狀況,有些狹窄的幾乎不可以稱之為路的小道,隻容一人能夠通過。馱運乾糧的馬匹被腳下的深澗嚇住,硬是不敢前行,兵卒們隻好連拉帶打,隊伍一時間停頓,急的高仙芝在後方破口大罵:“怎麼回事!過不去不會想辦法!”
這時後麵也出現了狀況,一匹瘦馬在長途奔波中耗儘了體力,歪著脖子栽倒,從山坡上滾落了下去,如同翻滾的石塊掉進湍急的特勒滿川水中。
“我的馬!”一名小兵要撲追下去,卻被身邊袍澤拉住,他滿眼淚水坐在山岩邊緣哇哇大哭:“我的馬呀,我買了它才三年!我才買了三年啊!”
這是李嗣業親兵隊的小兵,李嗣業拉著黑胖路過他身邊,抬起馬鞭抽了他一記:“哭個屁,你的腦袋還在肩膀上,還不該高興!”
“可我的馬死掉了,糧食也沒啦!”
“回去之後給你補錢買馬,糧食讓同旅的人給你分潤分潤!”他立刻轉身對燕小四說道:“彆讓他餓著了。”
燕小四嘿笑了一聲叉手應喏,伸手將兵卒從地上拽了起來訓斥道:“我帶的乾糧給你,彆再給我丟人現眼了。”
這兵卒忸怩了一陣,隻好提著刀跟隨在燕小四身後,周圍的兵卒們朝他發出取笑聲。
這時不少兵卒趴在岩壁上乾嘔,臉色看起來極差,倒像是危在旦夕的病人。高仙芝皺著眉頭看了看遠方,路途還很遙遠,但多數人都已經疲憊不堪。他隻好高聲下令:”原地休整!醫官,醫官!去看看,為什麼這麼多人頭暈惡心。”
醫官提著藥箱從山道上擠過去,對擋路的兵卒們喊叫道:“讓一讓,叫我過去救人!”
兵卒們身體緊貼著崖壁,山上的雪線距離他們不過幾尺高,上方凸出的岩縫上倒掛著冰淩柱,他們踮著腳尖掰下冰淩柱,左手吃乾糧,右手飲冰,手指凍得通紅,心頭血依舊灼熱難涼。
高仙芝和李嗣業也沿著狹窄的山道查看情況,到底有多少兵卒頭暈行動困難,這樣一路走過去,確實有不少人出現了這些症狀,情況有輕有重,可能視每個人的身體素質來決定了。
醫官放下醫箱朝他倆叉手:“大將軍,副使。”
“他們都染了什麼病,為何頭暈惡心?”
“可能是水土不服,又加上勞累攀爬所致。”
李嗣業在旁邊補充道:“應該是高原反應。”
“啥反應?”
“就是高山病。”
醫官終於反應過來,連忙說道:“沒錯,就是高山病,我們這些人從未來過如此高的地方,可能就要得病。”
高仙芝才不管這病症是怎麼回事,直接問道:“怎麼治?”
醫官扭頭看了看李嗣業,李將軍卻回答:“硬扛。”
高仙芝也點了點頭說:“能夠硬扛過去的病就都不算病。”
眾軍卒休息片刻後,高仙芝立刻催促他們趕路:“馬上出發,頭痛頭暈的人把甲給卸了,全軍放慢速度,不要奔跑劇烈行走!”
躺靠在懸崖上的兵卒們硬撐著站起來,牽著馱馬的韁繩挪開步伐緩慢移動,沿途翻越了兩座山口。山口冰川交迭,厚厚的硬雪殼淹沒了膝蓋,赤日照射在雪麵上反射的目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段秀實用手擋著眼,屈膝彎腰抓了一把雪花塞進嘴裡,感覺甜滋滋彆有味道。
他們站在山腰上手搭涼棚遙望,玉帶般彎曲的婆勒川河水出現在視線裡,河對岸起伏的山頭上,隱約有一座有褐土和岩石夯製成的城頭。而這一景象隻有在雲霧淡的時候才能夠分辨出來。
這是唐軍此行的第一個目標連雲堡,雖然高山遠眺預估與他們之間相隔四十多裡,但畢竟已舉目可望,大家都有盼頭了。
婆勒川前灘塗上已經有趙崇玼率領的疏勒軍搶先到達,眾人的喜悅自不必說。從三軍分頭行進到現在,已經跋涉了有二十天,這趟超遠程的長途拉力到達終點,這是旁人無法體會的喜悅。
第二日清晨,賈崇奐帶領的另外一支唐軍趕到河邊,三軍彙合之後開始修整,各營各團點驗人數。包括識匿部和護密國在內共有十三人因意外喪命,另有一百多人重病受傷,可見其他兩路軍也經曆了艱難險阻。
由於夏季冰川的融化,婆勒川河水暴漲,水麵寬了五六丈,水流也愈發湍急。此刻連天色都是陰沉的,使得河水暴跳的浪濤也變為了青黑色。
眾人牽著馬肩並肩站在河邊,望著翻滾的河水麵帶憂色,李嗣業揪著下巴的胡須苦思對策,他們長途跋涉數千裡,沒有攜帶輜重,附近也沒有樹林,就連搭設浮橋找不到材料。
監軍邊令誠把拂塵搭在背上,雙手捅在袖子哆嗦著身子道:“兵貴神速,如今在河川前受阻,攜帶的乾糧也等不起,這該如何是好呐?”
高仙芝卻將雙手負於身後,淡定地說道:“我們出征以來,還沒有祭天祭旗祭河神吧,稍後我們殺三牲以祭祀河神,水位自然會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