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帶兵到達木鹿城下時,安西軍接連經曆兩戰,已經極度疲憊需要休整。然而城中竟然還有三千大食軍守城,而且守得極為頑強。
木鹿城是一座用鏨石加夯土修建起來的綠洲城市,城牆堅固厚重,大食人在這座城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即使隻有三千守軍,看上去似乎破綻百出,但就是遲遲攻不下來。
他命令弩隊利用伏遠弩向城頭上發射猛火雷,又派敢死隊將城門炸破,然而敵軍已經用條石將城門封死。他親自率領跳蕩兵攻城,大食人從城頭上拋下滾石,接連兩次打退了唐軍的進攻。
這是安西軍的軟肋,長途行軍沒有完備的攻城器械,隻能靠伏遠弩發射登城箭向上攀登,敵人使用一種長柄的帶刺的像仙人掌似的兵器,一個接一個將兵卒們從城頭上戳下去。
天色再一次暗了下來,大漠上空漂浮著星辰,唐軍暫時用駱駝圍作了臨時營地,由於繳獲的增加,他們強大的機動能力正在逐漸減弱,這是難以取舍而且無法避免的。
李嗣業盤膝坐在氈帳中,用小刀割開木盤子中鹹澀的醃肉,就著乾巴巴的壓縮餅乾,強行咀嚼著咽了下去,長期吃這種東西也是一種折磨。坐在他身旁的將領們也皺著眉頭辛苦地吞咽著。
他把盤子扔在地上說道:“我們跋涉千裡從怛羅斯殺到了這裡,擊潰了多少敵軍,竟然能讓一個小小的木鹿城絆住了手腳。你們想想辦法,明天之內一定要拿下此城。”
段秀實在心底默默吐槽,這些個勝利有一次攻堅獲勝嗎?一次都沒有。如果這些大食人慫一點甘心當縮頭烏龜,估計你現在連康居城都拿不下來。
王正見在一旁分析道:“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我們是在彆人的國土上作戰,人家堅守自己的家園,自然是半步也不肯後退的。而且木鹿的這片綠洲中高大的樹木稀缺,全是一些低矮灌木,不容易打造城攻城器械,僅憑人力很難攻下來。”
田珍也扶著腦門說:“我們一直賴在城下進不去,萬一他們的援兵到達,看來我們就隻能撤退了。”
李嗣業突然笑了起來,雙手扶著膝蓋大聲道:“不會有援兵的,至少在段時間內不會有,呼羅珊軍就那麼多人,我就不相信他們能源源不斷地爆兵。我們在沙漠中擊敗了木鹿城的主力,那些逃回圖斯城的人一定認為木鹿守不住,自然會向並波悉林稟報木鹿城陷落,他可能都不知道這座城還在自己人手中。並波悉林現在能做的,就是堅守住圖斯城等待哈裡發給他派來援軍,然後才能伺機反擊。”
王正見突發奇想說道:“要不然我們扔下木鹿城,直接去進攻圖斯城算了。”
田珍嗤笑道:“連木鹿城都攻不下來,還想進攻圖斯城?”
王正見一本正經地搖頭道:“這個可不一樣,木鹿城是小城,正因為它小,所以才容易堅守。圖斯城可是幾十萬人口的大城,城牆過長使得它防守麵薄弱。而且這幾十萬人口的城池,每一天都需要往城中運送糧食,隻要切斷它與外界的聯係,用不了多長時間軍民斷絕糧食,很快就會崩潰。”
李嗣業淡然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很對,但我不可能給自己的後背留下隱患,隻有穩紮穩打的勝利才是真的勝利,但凡抱著一丁點兒的幻想去走捷徑,將來都會給我們帶來毀滅性的災難。隻有將木鹿城當做前進基地,才能夠做到進退有度。”
有一句話他藏在肚子裡沒有說出來,自安西軍從疏勒出發遠征到大食境內,他們的鋒芒已經用到了極限,正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安西軍的出征準備時間本來就不充裕,再加上對自然環境的陌生,前後經曆四次大戰,而他們的對手不是等閒之輩,不是腐朽的末世王朝,而是擁有勃勃生機的新生的國度,剛經曆改朝換代的戰爭,動員能力必然不是一般的強。
隻要能成功拿下木鹿城,他和大食人談條件才會有更大的底氣。
“要不然,我們想辦法斷絕他們的水源?”
“這個方法也不可取,木爾加布河水源充沛,除非想辦法讓河流改道。況且我們自己的給養也支撐不了太長時間。”
李嗣業突然想起了馬磷,開口自言自語地問道:“馬磷呢,馬磷是不是還活著?我派他們在沙漠中阻擊敵軍,他們是有很大機會脫身的。”
此言一出,眾人都沉默不語,他們對馬磷能否生還,已經不抱任何幻想了。
他從地上站起來,對大家鼓勵道:“明日繼續強攻城池,采用三麵佯攻,正麵進攻的辦法,定要把城池奪下來。我將親自帶隊攻城,段秀實,你帶領弩箭隊用猛火雷對城頭上進行壓製。”
眾將齊齊叉手應喏。
第二日上午,唐軍繼續強攻木鹿城,李嗣業親自帶頭攻城,經過整整一個上午的激戰。一個叫郭昕的小將搶先登上了城頭,把象征著阿拔斯王朝的黑旗扔了下來,把三辰旗插在了城頭上。
城中尚有一千兩百多名大食軍做了俘虜,這一戰是他自出征以來損失最重的一次。
他騎著白馬從清理出的城門進城,城中的百姓躲在土坯平頂屋中茫然地看著他們這些異國的征服者。
俘虜們脫去了甲胄蹲在地上,田珍提著長柄陌刀站在他們麵前問李嗣業:“這些人害得我們死了那麼多弟兄,是不是應該把他們全殺了。”
李嗣業皺著眉頭想了想說:“在城中殺人滿地是血有礙觀瞻,讓城中居民瞧見了也容易產生仇恨心理,不如帶到城外的沙漠中找個地方埋了。”
田珍主動承擔了這種不積德的臟活,帶人押著這一千多俘虜往城外走去,他們路過城門口的時候,遠遠瞧見幾十匹削瘦的馬和穿著破爛滿臉黃沙的人蹣跚著步子站在了城門口。
馬磷懷中抱著兜鍪,臉上乾癟得像是剛從沙堆裡拋出來的人俑,他抬頭望著城頭上的三辰旗,早已乾澀的眼眶再次晶瑩剔透。
“李嗣業,兄弟們都已經仁至義儘,魂歸天國了,你再找不到結束這場戰事的路子,我馬磷絕對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