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查乾接過侍女遞來的茶盞,放到嘴邊淺慢品嘗,同時抬起眼眸掃視了坐在對麵的元載和簫華一眼。這兩人之間看來不是一心,簫華略顯剛正不阿,元載卻懂得圓滑進退,不過他們既然敢查,他就不怕把底兜出來,就看到時候他們接住接不住。
“你當真要知道?”
“廢話少說!你此時不說,難道要到刑部大牢裡去說嗎?”
米查乾放下茶碗攤開了雙手:“我所有的胡椒香料都來自西域商會。”
“西域商會?是何人經營?”
“是誰經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控製了整個印度至中原的胡椒商路,總會設在敦煌郡陽關,在酒泉、張掖、武威等地均有分會,我每月差商隊接來的貨物,均從張掖分會所取。商會給我的價格如今是每鬥胡椒五百貫。”
兩人均吃了一驚,怪不得這米查乾短短幾年時間內就可以富甲長安。
從張掖到長安來回近千裡,每運來一鬥就可獲利一百多貫,而他每月的進出均在七石往上,這樣每月可獲利五萬多貫,一年就達六十多萬貫,除去折扣人工也是不小的數額了。
連從西域商會手中接貨的商賈都如此暴富,那麼西域商會所據有的錢財豈不是富可敵國?簫華元載兩人的眼底均閃爍出異樣光芒,連呼吸都感覺緊迫了許多。
元載心中揣測這將是這一輩子翻盤的絕妙機會,最好他能夠在此案中功利雙收,擺脫這不富裕的六品小官身價,一舉躍過五品的門檻,披緋袍騎青馬,可足慰平生。
簫華肺腑間也如同波濤湧動,想他父親簫嵩曾出將入相,官拜中書令,受封徐國公。罷相後曾任太子太傅,薨後追封開府儀同三司。他平生的誌向便是追隨父親的腳步,能夠拜相續寫簫家的輝煌。這樁大案也許就是他起步的開始。
兩人心中各懷鬼胎,最終的目標卻都差不多,兩人眼觀鼻鼻觀心的同時,已經決定好該如何去做。
他們笑著站起來,朝坐在對麵一臉坦然的米查乾拱了拱手:“多謝米東家的配合,此案確實與你無關,等我們將來抓到元凶之後,需要你到公堂之上做證再傳你。”
米查乾親自將兩人送到門外,目送他們走出坊門,臉上才露出詭譎的笑容:“還想抓元凶?知道他是誰你們的官服都要扒掉。”
……
韋見素身上隻穿著一件白色中單,從床榻旁的架子上取下字袍搭在身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問道:“西域商會?這商會什麼來頭,規模有多大?”
簫華叉手說道:“商會背後的人是誰我們不知曉,但它在河西四郡均有分會,主要經營從西域印度往長安運送胡椒和檀香等香料,而且數量巨大。長安富豪米查乾主要從他們手中接貨,短短兩年時間之內便積累了大量財富。”
韋見素撚著胡須暗自琢磨,這個西域商會分布均在李嗣業的管轄之下,影響力遍布整個隴右。又傳聞李嗣業幾年前曾在陽關以西大量擴建驛站,還有去年他曾在大勃律、北印度用兵,這中間是否有什麼必然的聯係?
主張發起此案的是楊國忠,然而他卻躲在幕後不出現,是不是他已經知道此案背後的人是李嗣業,所以才把我推出來在台前主辦,又派兩個棋子到河西去試水或充當炮灰?
韋見素自然沒有想到,楊國忠也不過處在第三層,而在最頂層的乃是遠在範陽的安祿山與他的謀士高尚。意在徹底惡化李嗣業和楊國忠之間的關係,他們好獲取漁翁之利。
簫華、元載見韋見素尚在猶疑,連忙上前一步叉手道:“韋相,我們下一步該如何做,還請韋相示下。”
韋見素低頭輕揉著額頭,抬頭反問道:“你們的意思呢?”
兩人麵麵相覷,韋相突然反問他們是什麼意思。簫華立功心切自然沒有多想,上前一步叉手說道:“還請韋相從金吾衛中調出兩位中郎將,與我們共往河西協助查案。”
“嗯,你們先退下吧,先容我考慮考慮再說。”
“韋相。”簫華還要上前力主查案,卻被元載拽了一下衣袖使了個眼色。
“下去吧。”韋見素又皺著眉頭揮了揮手。
韋見素坐在閣中望著兩人遠去的身影,皺起眉頭坐回到床榻上思慮對策。他絕對不能被人當槍使,白白得罪一個坐擁三鎮,管轄十幾萬軍隊的禦史大夫、西涼王。聖人對這位李大夫的恩遇已經與安祿山不相上下,況且河西進奏院的曹安定數次上門送禮,吃了人家的嘴軟啊。
但楊國忠那邊也不能夠直接撂挑子,他能夠登上相位,全賴楊氏舉薦,此種情形實在是難以決斷。
“有了!”
韋見素穿好衣袍,紮住革帶,踱步來到書房,坐在案幾前對伺立在一旁的婢女吩咐:“給我磨墨。”
侍女抱著玉瓶倒入清水,芊芊玉手捏著墨棒在硯台中研磨,韋見素提筆蘸飽了墨汁,用手指掐掉筆頭脫落的毫發,落筆在紙麵上書寫:“臣昨夜偶感風寒,抱恙在身,醫囑需靜養數月,實愧對陛下之厚恩。”
……
大明宮紫宸殿內,皇帝盤膝坐在檀木胡床上,手指摩挲著扶手雕刻細膩的花紋,油然的清香從中滲透出來,讓他心曠神怡。這也是李嗣業進貢上來的物品,這孩子最近不斷獻上檀木物件兒,仿佛要把整個中天竺都搬到大唐來。
因為有這樣順心的臣子慣著他,皇帝近來的生活也越來越奢侈,就連所用的恭桶和洗腳桶也都是紫檀做成,祭祀之日一天之內要燒掉幾十斤的檀香木。更離譜的是李嗣業竟然要在興慶宮的交泰殿內給他打造一座丹堂,就算是殿中屋的結構,所耗費的木料也需要幾百噸。
這是勞民傷財的舉動,李嗣業為了不耽誤胡椒的運輸,特地命趙叢芳從印度征召了幾千百姓和駝牛,砍伐檀香樹,加工成材料通過驛站運送到長安。
今日是朝參常例,參加的都是各部的正卿和左右相。楊國忠手持象牙笏站在殿上,正奇怪韋見素怎麼沒有來。
皇帝目視下方對楊國忠吩咐道:“韋見素近日偶感風寒,臥病在床,政事堂的政務國忠你一力擔之,要多上些心。”
竟然泡病號了?楊國忠未來得及細想,躬身叉手道:“喏。”
李隆基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對下方臣子們說道:“今日若無事,各自早早散去回本部各司其職。”
“臣等告退。”
楊國忠走出殿堂外,左想右想不對勁,這韋見素不過才當宰相幾日,怎麼就抱病了呢?他交代他安排人去調查官商勾結斂財案,現在卻突然撂了挑子。
他突然回過味兒來,哼聲笑道:“好個老狐狸,明擺著不敢得罪李嗣業,就抱病躲開是非漩渦。但總不能讓我自己涉身危險,需要再找個不夠聰明的人頂替在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