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皇帝儘管不願意也不敢相信,他依舊要麵對現實。來自河南三個方向的急報於十一月十五日再次到達了長安城。
李隆基急召右相楊國忠和左相韋見素入宮商議對策。
當楊國忠得知安祿山在範陽起兵謀反的消息時,他一個骨碌從胡床上爬起來,高舉起手臂揮舞著大聲說道:“我說什麼來著,安祿山果然是逆賊!聖人這下總該相信我了吧!”
兩位宰相騎馬並肩而行前往南內,楊國忠抬頭挺胸,自信滿滿。韋見素低頭沉思,憂心忡忡。
楊國忠扭頭對滿腹憂慮的韋相說道:“見素可是在擔憂逆賊起兵謀反一事?你大可不必擔心,安賊雖執掌幽燕十三年,但他不過一介番將武夫,怎及陛下三十年太平天子施給百姓的恩德,他蠱惑三軍將士逆反,其勢必然不能持久。”
韋見素皮笑肉不笑說道:“楊相這些話,一會兒還是留著勸慰陛下吧。”
“那是自然,聖人正需要你我為他分擔國事。”
他們在宮門內下馬,進入勤政樓的二樓大殿中,憂愁滿麵的皇帝從陛階上走下來對兩人招手問:“兩位愛卿,安賊率大軍十五萬南下逆反,兩位可有什麼對策?”
韋見素剛準備上前說話,楊國忠麵帶得意之色上前開口:“陛下無需憂慮,策劃謀反者不過安祿山父子親信幾人而已,臣相信所部將士皆不願意跟隨其反叛,隻要他出戰失利,進攻受挫,要不了幾天就會士氣衰退而敗亡。”
李隆基讚同地點了點頭:“國忠所言正合朕心中所料,隻是中原腹地長久沒有屯兵,京師又無兵可派,就算現在向各邊鎮調兵入朝,恐怕也遠水救不了近火,眼下當如之奈何?”
“陛下,”韋見素上前進言道:“朝中有右羽林大將軍高仙芝賦閒在家,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因感染風疾臥病在長安,來曜將軍之子來瑱也在朝中。臣建議先令高仙芝領旨意前往洛陽募兵,以迎擊安祿山叛軍。命來瑱擔任汝南郡太守前往募兵以抗安史軍。再派人立刻向朔方節度使安思順,隴右行軍司馬田丘良,河西、北庭、安西節度使李嗣業派快馬傳信,命他們篩選精乾兵馬,安置留後,前往中原誅逆平叛。”
“見素思慮問題確實全麵,你的這些提議朕一一照準,立刻派人召各鎮兵馬準備入朝。”
“等等,”楊國忠叉手上前打岔道:“召安思順、田丘良率兵入朝可行,但召李嗣業率大軍入朝,臣有些異議。”
李隆基和未見素愣了神望著他,楊國忠挺胸抬頭道:“陛下難道忘了最近長安城四起的流言麼?李嗣業擁兵三鎮,麾下也有十幾萬兵馬,他率兵入朝可帶十萬甲兵。若他真如流言所說居心叵測,欲與安祿山勾結顛覆我大唐天下,無異於引虎狼入關中,則社稷危矣!”
“流言豈能可信?”韋見素平時對楊國忠順從忍讓毫無主見,但如今關係到國家危難,也終於忍不住要爭論出個正確答案:“陛下,李嗣業素來忠心耿耿,毫無異心。況且他擔任河西節度使不過四載,根基也遠不如據平盧範陽的安祿山穩固,想來他也不會做這等違逆之事。”
“知人知麵不知心,陛下,安祿山之前也自稱對陛下忠心不二,可他卻違背君恩叛逆起兵!陛下不可不察,不可不防啊。”
韋見素:“安祿山在幽燕整備鐵騎數萬,兵勢浩蕩,如若占據洛陽,叛軍非西涼兵不能製。”
楊國忠出言相拒:“陛下,李嗣業軍功極盛,若再讓他入朝領兵作戰,陛下當以何封賞?如今形勢不明,安祿山兵威雖浩大,實則外強中乾,若能憑借京畿宿衛各軍將其擊敗於潼關之前,又何需驅虎吞狼,反而貽害自身。所以臣建議暫不必召李嗣業率兵入朝,另外命隴右軍守住蘭州黃河浮橋東岸,以防備不測。”
楊國忠所說的防備不測,自然是防備李嗣業。李隆基坐在陛階上的胡床上,雙手婆娑著扶手,目光猶疑地在楊國忠和韋見素之間來去,左右相意見不統一的時候,能夠做出影響社稷安危決定的,隻有他。
他曾經給予安祿山萬分的信任,也給了李嗣業同樣的信任。由於李隆基昔日靠唐隆政變起家,依仗結交的便是羽林軍萬騎中的豪傑之士,所以他對武將有天然的好感,他本人也是曆史上對武將最為大方,也最為信任的皇帝。
他把安祿山從敗軍之將提拔成三鎮節度使,毫不吝嗇地給了他東平郡王。哥舒翰死傷萬人拿下了石城堡,皇帝毫不吝惜地給了他開府儀同三司,涼國公的封號。高仙芝在西域屠戮石國,引得大食舉兵東進,皇帝也隻是將他調離了安西,仍封開府儀同三司,羽林衛大將軍。還有王忠嗣曾經深受玄宗器重,不惜給他四鎮節度的大權,即使被李林甫誣陷欲奉太子為皇帝,皇帝也沒有殺他,隻是將他貶到了漢陽任太守。要知道當初庶人李瑛等三子隻是心懷怨望被武惠妃誣陷謀反,就被廢為庶人一日之內派人全部賜死。
皇帝對武將的偏愛,也遠遠超過了他的兒子們。隻是安祿山的謀反在他的心口上撕開了血淋淋的傷疤。曾經他對他們有多麼信任,現在他內心的失望和冰涼就越嚴重,信任危機已然造成,他的心理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李隆基抬頭冷冰冰地下令道:“傳令給田丘良守住蘭州黃河渡口,切莫讓任何軍隊通過,隴右軍餘部則在二十日內前往內地平叛。安思順與安祿山雖為表親兄弟,但他曾多次向朕上表警告其謀反,乃是忠心之臣,隻是不再適合呆在朔方,回朝擔任戶部尚書。命郭子儀奪情起複代替其朔方節度使之職務,帶兵向東征討收複河東。下旨給李嗣業,命他安心守禦河西,非詔不得入朝。”
“喏。”
楊國忠洋洋自以為得意,韋見素則惆悵憂心。
……
常山郡臨近博陵,安祿山的大軍到達博陵後,立刻向常山進發,並派高邈和與何千年去招降常山郡太守顏杲卿。
安祿山為何會認為顏杲卿會被招降呢,因為顏杲卿曾任範陽戶曹參軍,是他的直屬部下,後被安祿山委任為魏州錄事參軍,現在為檢校常山郡太守。
叛將高邈來到城門下,高呼讓顏杲卿出城到大營拜見東平郡王。
這時常山城中隻有一千名士兵,如若硬抗無異於以卵擊石。顏杲卿和長史袁履謙坐在書房中商議對策。
“顏公,你欲聽從安祿山的招呼,為叛逆作悵,顛覆大唐社稷麼?”
顏杲卿長立而起憤然開口道:“履謙你素知我為人,我顏氏一族世受皇恩,豈能順從叛逆。隻是敵軍勢大,我們手邊無可用之兵。若是隻圖個人名節堅守城池,恐傷害連累百姓。倒不如假意投誠,等安祿山兵鋒過後,我們再散儘家財招募兵勇,從安賊的後方起兵抗賊,光複河北。”
“善!”袁履謙點頭讚同道:“我欲與顏公共往安賊大營,假意投誠以安其心。”
叛軍在城下的呼喊聲沒有多久,常山郡的城門緩緩打開,太守顏杲卿和長史袁履謙聯袂而出,站在叛將高邈何千年的戰馬前,叉手說道:“將軍請引我去見安大夫。”
兩人來到叛軍大營,安祿山親自走出帳外迎接,對他二人好言安撫道:“如今朝中奸佞橫行,陛下深受蒙蔽,我們這些邊關將領始終提心吊膽。此番我安祿山絕不再忍氣吞聲,率兵入朝誅殺奸佞,解萬民以倒懸,救陛下於囹圄之中。今日能得兩位投靠,安某心中甚是欣慰。來人,賜兩位熟錦綾金紫官袍各一件!”
顏杲卿和袁履謙心中冷笑連連,卻躬身叉手感激安祿山賞賜,從他手中捧過了紫袍。
安祿山自以為招撫了顏杲卿,放心地帶著大軍南下,隻派部將李欽湊、高邈率五千兵馬留守在土門縣,掌控糧草來往官道。
兩人騎馬返回常山郡,行路上低頭看見自己身上嶄新的官袍,遂放聲笑道:“我們怎麼能穿逆賊賜給的官袍呢?”
袁履謙笑而讚同,他們脫下了紫金衣袍,掏出腰間橫刀攪碎,零散地拋擲在土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