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三班六房和鄉村公所撥放“工資”是好事,最起碼可以根減加在農民頭上的雜稅及各種名目的苛捐,並通過新的淮軍官吏集團削弱士紳老爺對農民的影響力,使之可以直接服從淮軍的基層政權,而不必再由那些相當於“包鄉”的士紳來行使官府權力。
有了正式“工資”可領的三班六房及鄉村公所人員成為淮軍基層人員後,忠誠必然會培養並穩固,但是養他們的錢從哪裡來?
明朝沒有養他們,一分錢工資都不開,這才有了比正稅還要多的雜稅,因為如果不收取這些雜稅,縣老爺就沒辦法給三班六房還有自己的師爺幕僚開工資,也沒法維持縣衙門的運轉。
本身,明朝給官員的俸祿也是出奇的低,這就導致中後期貪汙腐敗常態化,大量為了逃稅的農民將自己的土地以“投獻”方式送給有功名的士紳,結果就是那些不肯投獻的農民承擔越來越多的稅賦,後世對此有另一個說法,叫土地兼並嚴重。
土地兼並的根本其實就是稅收問題以及對士紳免稅的優待。
強買農民土地,陸四印象中明朝沒多少官員敢這麼乾,大多數都是農民迫於雜稅太多承受不了這才無奈投獻,讓原本屬於國家田賦的土地成了官員士紳的私產。
比如那個有幾千頃田地的首輔徐階家就是這樣,否則真要是買田的話,把徐階賣了他家也弄不了這麼多地。
農民因投獻得了少交稅的好處,士紳因投獻憑空多了不屬於他的田賦來,雙方都高興。
不高興的那個快亡了。
明太祖朱元璋可能深知小吏之惡,這才不給他們發皇糧,然而國家的運轉又離不開小吏,所以地方隻能自己想辦法收取正稅以外的雜稅,久而久之,就是如今的模樣。
陸四給“小吏”發工資,實際就是在源頭上治理賦稅亂象。按他的規劃,一個縣的三班六房大概會有80人左右編製,再加一縣300人的武裝大隊,光縣城就有380個吃“陸餉”的人員,現在的縣域規模較後世大的多,有的縣甚至是後世縣的幾倍,所以往少了算至少得一縣十鄉編製。
一個鄉公所設一個鄉長,三到五名副手,另外還得至少20人左右差役性質的半公編人員,如此又得有200多吃陸餉的。
村一級倒不必設太多人員,直接挑一個年紀大些農民當村長就行,反正公文之類又不用他們寫。可這個村長也得每年給些補貼,叫他有當村長的積極性,這樣動員村民就有勁。
光叫馬兒跑,不給馬兒吃草,世上可沒這道理。
這樣算下來,一個縣吃“陸餉”的就得有六七百人,僅以陸四家鄉鹽城縣來算,全縣在冊丁口有三十餘萬,隱戶數字大概與在冊的差不多,所謂隱戶就是那些不在國家計稅冊中投獻土地的農戶。
鹽城縣對地主士紳打擊的血腥程度肯定沒有興化那邊殘酷,所以就算把那些被打擊的地主士紳名下的佃農“解放”出來,使之成為可以給淮軍納糧的丁口,所得也不過一兩萬人。
那麼從賬麵上來看,大概就是五六百農戶養一人,看似相當輕鬆了,實際上除了縣鄉人員外,還有人數更為龐大的淮軍武裝集團,以及縣以上機構的“公務”人員,這個壓力就很大了。
陸四給淮軍正兵定的是一年30兩銀的餉,最低級的什長是年餉40兩。
單以正兵計算,淮軍目前總兵力高達四萬人,除降兵外能算正兵的有近三萬人,那麼單是開正兵餉一年就要90萬兩,這還不算士兵的吃喝拉撒,如每天的口糧,肉菜,衣服、棉被、鞋子、甚至是擦屁股紙,毛巾什麼的。另外還有武器裝備。
大致算下來,連同餉銀在內,一個正兵一年所需多達40兩。
這個餉銀開的並不高,當年戚家軍的士卒每日大概是口糧三分三厘,行糧一分二厘,一年所耗軍餉在十八兩白銀左右。
萬曆年間募兵標準上調,募軍每人發三兩安家銀,二兩行糧,入伍後還要支取每月一兩二錢到五錢的月糧,這樣不算安家銀和行糧,一年一個士兵單月糧也要有十八兩左右。
據曹元說,他們從前為遼軍時,每月軍餉大約在二兩上下,一年能有二十四兩左右。那些從西南貴州、四川援遼軍隊的月餉則接近三兩,達到36兩左右。
當然,這是表麵報給朝廷的賬,可能除戚家軍以外其餘兵馬估計能發三分之一餉士兵都得燒高香了。
但名義上就是這麼多。
正兵40兩一年,降兵是按出戰次數發銀,有三分之一,有四分之一,有一半的,反正亂七八糟加起來,陸四要將淮軍養起來,一年最少得200萬兩。
將近四萬的淮軍於當下單以數目看其實已經是一支不小的兵馬了,鎮守山海關的關寧軍也不過四萬多人。
當然,戰鬥力是絕不能相比的。
一年兩百萬兩,夠陸四嗆的,他現在手頭加上搶的漕銀和抄家滅門的銀子可能比這個數多一些,但肯定多不了多少,所以他要清鄉。
不清鄉,他哪來的錢?
夏大軍在興化胡亂殺人,擴大打擊麵,他為何沒有嚴厲喝斥,原因就是興化有錢人多。
那個城中滿門一百八十多口人被淮軍殺得精光的李家地窖藏銀就有二十多萬兩,這還不算其它的浮財和那幾十頃地。
明朝末年,國家窮得叮當響,士紳卻是富得流油。
一個小小的興化就能為淮軍解決大半年軍餉開支,更何況其他地方呢,比如揚州。
陸四好多次都想動手開搶,把揚州的有錢人全宰了,但一次次又忍住了,那樣乾就真跟李自成一樣了。
起碼,人家揚州城的士紳和富商們至少在表麵沒有反對揚州易幟,也沒有聚眾襲擊淮軍,他陸四真要為了人家的銀子開刀殺人,以後他陸文宗的名頭還怎麼打?
現在各地搞清鄉的成果可以讓淮軍撐個兩年,但清鄉顯然是一次性的,不可能清完再清,那樣就真把所有的地主士紳全逼到淮軍的對立麵了。
因此,陸四必須開源。
他不可能再如前明一樣把稅收重頭放在農民頭上,淮揚地區自古以來商業發達,然而淮軍目前隻占領了淮安小部,揚州大部,單以這個地盤想要恢複商業並從中大量抽取商稅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從前淮揚商人的經銷地大部分都是“敵占區”。
那麼,陸四現在開源隻有一個途徑——鹽。
腳下就是鹽城,揚州又是鹽商彙集之地,不在鹽上做文章又在何處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