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島,蒙元海運南方錢糧至大都的必經之地,明朝在此建東海千戶所,隸淮安衛。
沈廷揚的水師就駐在連島,自崇禎十五年算起,他在連島已經營兩年之久,現所部水師有大小海船216艘,火炮100餘門,火器千餘杆,水兵4800餘人。
去年在給漕院路振飛的公文中,沈廷揚稱可一次北運漕糧數十萬石,並請求路振飛及南都能夠支持他擴充水師,募集兩萬之眾加以簡練,進可運錢糧供應京師,退可沿江上下習戰。
因北方山東境內的運河遭到闖軍襲擊,漕運不時中斷,路振飛有意海運,然而局勢發展太快,挑河農夫突然暴動,不僅使淮揚地區儘為“賊”有,路振飛本人也成了階下囚,海運錢糧至京自是無從談起。
南都那邊,東林舉薦鄭鴻魁為總兵操江,鄭部自有戰船若乾,肯定不會支持沈廷揚於海州擴軍。
爾今,南都不管的連島水師已成淮軍的盟友,錢糧供應都由淮軍方麵提供,在淮軍序列中又稱為東海水師。如果說和明朝還有什麼關係,可能就是軍中仍就豎著明軍旗號。
水師官兵中除幾百當年東江鎮的老淮兵外,多是沈廷揚這兩年在淮揚沿海招募的淮民,內中以海州、鹽城人居多。
因為多是淮兵緣故,故沈廷揚部對隸歸淮軍並無多少抵觸。可能將領之中對明朝依舊存有忠心,底層官兵卻是對明朝毫無好感,原因是他們一直被“官兵”欺負。
欺負沈部的就是劉澤清部將姚文昌。
姚文昌被斬殺消息傳到連島時,水師官兵無不雀躍,都說那姚賊罪有應得。
沈廷揚是重信守諾之人,既與淮軍都督陸文宗有約,加之淮軍第二鎮進駐海州,而且陸都督對水師十分重視,欣然表態全力支持水師擴編,做到要銀子給銀子,要人給人,所以明知封鎖海州區域會讓江南無從知曉北方真實情況,沈廷揚還是執行了這一命令。
不過,由於東海水師官兵仍穿明軍服飾,打明軍旗號,使得那幫被攔截的明朝官員還以為他們隻是被官兵截留,而不知道自己其實是剛脫“虜口”,又落“賊口”。
陸四給左潘安、沈廷揚的密令中沒有殺害這些南逃官員的意思,因為陸四對於這幫官員的氣節是肯定的。
同為中國之人,同為中國政權,改朝換代無可厚非。
但若是跪降滿州異族為漢奸,則是萬萬不能。
實際上,經海道南逃的官員並不多,隻占兩成。跟隨李自成西走的明朝官員大概占了五成,其餘三成是自河南、山東南下。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住海上顛簸的。
清軍進入北京的次日,就開始出現大量明朝官員逃京現象,為此滿州攝政王多爾袞下了一道諭令,說什麼“近見各官紛紛南下,有隱忍於流賊之時,反長往於清明之日,予所不解。”
諭令發下後,又讓降清的原明朝錦衣衛都指揮使、現為天津巡撫的駱養性挽留這些南下官員,但收效甚微。
多爾袞之所以沒有下令強行扣留這些南逃明朝官員,完全是從政治上考慮,不想讓剛剛奪取北京的滿清給明朝官紳留下壞印象。
沈廷揚將所有被扣的官員都安置在連島水師營地,專門騰出營房供這些人居住,吃的喝的都由水師供給,除了不許他們出水師營,其餘一切都自由。
一百多號大小官員聚集在一起,不知何時能啟程南下,吃喝又沒有問題,自是討論起現在的局勢。
一開始官員討論的多是順軍占領京師和滿州入關的各種事情,互相打聽對方知道的最新消息,漸漸的,順軍和清軍的動態無人關心,反而儘數加入了一場大爭論。
爭論的焦點就是誰做皇帝。
南都方麵必須馬上擁立新的皇帝同滿州、同大順抗衡,這一點是所有官員的共識。
但在擁立誰做皇帝這一點上,官員們卻是達不成一致,眾說紛紜。
大體上是這麼幾個觀點,一是隻立監國,待先帝三子逃出擇一人而立;
二是擁立神宗其餘子孫為帝;
三是擁立健長有德望的賢王為帝。
三個觀點各有優點,所以各有支持者。
大概討論了有半個月,三個觀點中的第一個觀點被拋棄,因為誰都不認為李自成和滿州會饒過先帝三子。
於是,新的觀點形成,新的派係也形成。
兩個大派係,兩個小派係。
大派係是擁福和擁潞,小派係是擁唐和擁桂。
擁福和擁潞成為大派係的原因是福藩倫序第一,潞藩賢望第一。
唐藩和桂藩各有支持者的原因是唐王類太祖,桂藩也是神宗後裔。
總體上,擁福派占了上風,這一派的主要成員是庶吉士周鐘,工部員外郎趙士錦。
周鐘的伯父周應秋、周維持都是崇禎初年定的逆案成員,也就是閹黨,而“閹黨”主要成員又是當年被東林打擊的三黨人士。
所以周鐘肯定要支持擁立東林的“死敵”福藩為天子了,這樣很有可能會給“逆案”翻案。
趙士錦被大順的吏部錄用過,但他辭官不就,一直被關在劉宗敏的軍營中。四月初八日被釋放,五天後就離開北京南下,結果在海州被截下。
政治立場上趙不是閹黨也不是東林,支持擁立福藩是出於公論。
同樣持公論觀點支持擁福的還有給事中光時亨,這人又被不少官員指罵是害死先帝的元凶。
年初先帝有南遷念頭,內閣大學士陳演、魏藻德反對,他們指使光時亨激烈諫阻,堅決主張先帝固守北京,從而導致先帝殉國。
北京城破後,光時亨投降大順,被留任兵科給事中。連島百官中投降過李自成的有一半還多,所以不算什麼事,但時光亨導致先帝殉國,被罵的就凶了。
支持擁潞的有去年殿試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郎、複社名士陳名夏。這人喜結天下名士,為秀才時已名重天下。
北京城破前十天,陳名夏建議召集山東義勇救援京師。京城陷落之日,陳上吊自殺未果,後被人推薦加入大順弘文館為學士。
除陳名夏外,又有陳扆誦、高鬥先、於允中等官員支持擁潞,幾乎不是東林複社中人,就是和東林複社有關係。
反對擁福的原因自是不必挑明。
這日剛吃過早飯,一眾官員習慣性的又來到營地校場,按各自陣營盤膝而坐,便準備開始每天的大爭論。
真正是日複一日,誰也說服不了誰。
也是閒得蛋疼,不過似乎除了這件事外,他們也沒彆的事可做了。
第一批被截的官員都快一個月了,天天爭論,竟然形成規矩,有人主持了。
主持的是宗室朱議漇,這家夥倒黴的很,順軍入京後裝作乞丐在北京城行乞,後從京城的下水道爬出才得以逃出。
朱議漇正欲開口講兩句時,營外忽有一隊騎馬甲士簇擁一輛馬車馳入營中。
爾後為首一將領縱馬來到他們麵前,馬鞭一甩,喝道:“都聽好了,我隻說一句,擁福的站左邊,擁潞的站右邊,其他的站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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