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些奴才都翻了天不成,眼裡還有沒有主子了!”
灤州北城一宅院中,一滿洲老婦在丫鬟攙扶下怒不可遏的拿著拐棍就打向正黃旗的參領哈山。
哈山不敢回避,生生挨了老婦一棍,卻是在那叫委屈道:“大格格,不是奴才要冒犯主子們,實是王爺下了嚴令,奴才這也是奉命行事。”
“你個狗奴才還敢頂撞!”
眼看著孫女阿珠和冬杏叫那幫奴才嚇的都說不出話來,老婦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欲揚拐棍再打這該死的奴才,可年紀大了那拐棍沒能舉起來。
哈山這次也學聰明了,見狀趕緊往邊上閃了開去,然後看向門口的一中年人,一臉無奈道:“伯爺,您可要替奴才做主啊!”
那中年人正是老婦的兒子,現任正紅旗固山額真、二等伯都類,其父就是開國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禮,而這老婦便是太祖皇帝長女東果格格,也是健在的滿洲姑奶奶輩份最大,年紀最大者。
不知什麼原因,滿洲姑奶奶們壽命都不大,很多四十來歲就去世了,倒是娶回來的那些蒙古嫂子們壽大一些。
所以這東果大格格還真是有福之人,可惜,她有福,這大清卻沒了福份。
“額娘,”
都類暗歎一聲,硬著頭皮上前扶住母親,低聲道:“不關他們的事,咱們...咱們是沒辦法了。”
“再沒有辦法,也不能把女人送給賊兵啊,哪朝哪代也沒這說法!”
東果老格格氣的老淚都出來了,把拐棍重重往地上一砸,怒瞪哈山:“說,是哪個王爺叫你們乾的這混賬事!”
哈山吱唔不敢說,都類也知他們是奉命行事,便替哈山他們說了,於母親道:“額娘,是二舅舅的意思。”
“二舅舅?”
東果一愣,“你二舅舅不是病了麼?”
都類忙說不是親二舅代善,而是二外公舒爾哈齊家的二舅濟爾哈朗。
濟爾哈朗上麵其實還有五個哥哥,排行第六,不過如今隻剩四哥圖倫,所以本是老六的他倒成了外甥都類口中的二舅。
東果一聽竟是濟爾哈朗下的命令,更是氣急敗壞。
“咱大清什麼時候輪到他家的出頭了!扶我去找濟爾哈朗,我這個老姐姐倒是要問問他小六子安的什麼心思,是不是連我這個老姐姐也要塞進馬車送給賊兵!”
東果的脾氣還真是大,年輕時就敢跟阿瑪太祖皇帝頂,如今快七十歲的人還是那火暴性子,說著竟拉著兒子真的就要去找濟爾哈朗理論。
可老格格畢竟上了年紀,這陡不丁的一時氣火攻心,倒叫一口老痰給卡在喉嚨,嗆了幾下就暈了過去,嚇的都類趕緊把母親抱進屋中,又急人去喚郎中來。
望著不斷進出的額駙府眾人,哈山手下的佐領達克寧犯了愁,四下看了眼問參領道:“大人,怎麼辦?”
哈山也是頭疼,屋內那位昏迷的大格格可是比兩位太後資曆都重的人,是大清最大的姑奶奶,哪個王公大臣貝勒爺見了不敬一聲。
雖說如今大清沒了,以後也沒什麼太後皇帝、王爺貝勒,然後這尊卑貴賤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改得了的,他不過是個小小參領,要是敢趁大格格昏迷強行帶走額駙府的女眷,天曉得上麵會不會治他的罪,又會不會說是他哈山把大格格給氣出毛病。
當真是左右為難,一臉困苦,那達克寧也是乾著急,可一想上麵的嚴令和城外順軍的威脅,達克寧思來想去還是得提醒參領一句他們時間有限,如今他們還差了好幾百人,這要是在規定期限內不能完成任務,他們這幫人弄不好都是要被順軍殺頭的。
哈山再三猶豫,為了自家性命終還是下了狠心叫人達克寧先去將小和碩額駙的妻女帶出來。
小和碩額駙是老和碩額駙何和禮的次子和碩圖,娶的是親舅舅代善的女兒,不過崇德七年去世了,死的時候隻有三十八歲。
順軍要求是13歲以上,45歲以下的滿洲女包括宗室都要出城,所以和碩圖留下的幾個寡婦和女兒都在此列。
順軍那邊對宗室女的要求還格外嚴格,普通八旗女眷或許還能藏一些,但宗室女的名單卻是早早就開出來了,黃帶子也好,紅帶子也好,那是一個不拉,隻要年齡符合還有口氣在的,統統都要出城。
達克寧帶人到後院後,哈山這裡想著乾等也不是辦法,眼看那位老格格不省人事,索性膽子一壯叫手下將屋內的女人都帶出來。
十來個兵丁連同一幫子漢哈忙衝進了屋中,當著二等伯都類的麵就開始將女人往外拖。
“阿牟其,救救我,我不想去賊人那裡,他們會殺了我,會殺了我的!”
侄女阿珠的哭喊讓都類是心如刀割般疼痛,然而他卻跟石像一般定定的跪在母親身邊,任由侄女她們被帶出。
後院那邊更是有驚叫聲傳來,卻是都類二哥和碩圖的妻子、他親二舅代善的女兒,既是表姐也是嫂子的齊齊格格竟懸梁自縊了。
顯然,這位堅強的滿洲格格不願前往順營受辱,以死捍衛清白身子。
齊齊格格的死卻沒有引發太多的軒然大波,哈山和達克寧他們也僅僅是怔了一下就繼續將額駙府的女人往外帶。
這一天下來,他們已經看到不少女人自殺了。
都類走了出來,他來到也要被帶走的妻子烏那拉德德兒麵前,夫妻雙方對視片刻後,都類用袖子替妻子擦去眼淚,然後將一枚銅鏡塞在了妻子手中。
這枚銅境是他當年在明朝山東私發明德王埋藏珍物時得到的,據說是中國唐朝女皇武則天生前用過的。
“還記得漢人的那個故事嗎?”
都類的聲音滿是痛苦。
31歲的德德兒點了點頭:“我記得,破鏡重圓。”
都類鼻子一酸,有千言萬語想對妻子說,卻無從開口,最後隻彙成了一句:“我等你回來。”
“嗯。”
德德兒小心翼翼的將丈夫塞給她的銅鏡放好,依依不舍的上了馬車,在車簾放下那刻,都類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再次說道:“不要給尼堪生孩子。”
德德兒點了點頭。
夫妻就這麼隔著車簾繼續對視著。
邊上的侄女阿珠和冬杏怔怔的看著這一幕,二女再也沒有求叔叔救她們,而是彼此看了一眼,默默上了馬車。
都類仰頭看向半空,雙目皆是淚水,爾後猛的轉身,頭也不回走向屋內。
他不敢看身後的妻子,也不敢看身後的侄女們,這一刻,他多麼後悔他是愛新覺羅。
遠處的鑾駕那裡,國主福晉哲哲拉著侄女聖母太後的手,兩位太後的眼中也都泛著淚光,侍女蘇麻喇姑拿著兩根白綾站在邊上不斷哽咽著。
被老太監吳良輔抱著小皇帝福臨靜靜立在邊上,可能意識到將有不好的事情發生,福臨害怕的想要掙脫吳良輔跑到額娘身邊,但吳良輔這個奴才卻不知哪來的膽量將皇帝死死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