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聞言,扭頭看了一眼這位衣不解帶,前前後後,伺候在自己病榻前一個多月的長孫,嘴唇蠕動了一下,剛想說點什麼,但終於還是笑著微微點了點頭。
跟兒子的事,是跟兒子的事,跟這孫子沒關係。
兒子雖然不是個好東西,但孫子是個好孫子啊。
“好久不曾出來了,不若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李承乾看了看天色,恭順的點了點頭。
祖孫二人也不坐車,就這麼安步當車,不緊不慢地一步步往外走去。
一個月沒出來而已,街上就已經大變樣了。
各處是打著各種廣告標語的紅色橫幅和彩旗,一眼看去,各處彩旗招展,顯得十分的喜慶。
大唐的商人們也不似白給的啊,見識到廣告和橫幅的威力之後,無師自通,很快就把握住了廣告的精髓。
有錢的在大唐晚報上下個廣告,沒錢的也拉起了橫幅,打起了彩旗。
李淵瞧得都有些發懵。
他忍不住站在原地,有些出神地四處張望,忽然眼睛處好像閃過一道亮光,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他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忍不住揉了揉,再次仔細的看去。
琉璃——
一大車的琉璃。
就跟尋常的貨物一般,直接擺在了路邊的攤位上,在陽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攝人心魄。
以他的眼光,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那地攤上擺著的琉璃,無以不是上品。
啥時候,大唐的琉璃變成地攤貨了?
這人都變得跟王子安似的這麼豪橫了?
此時,李承乾也忍不住被震撼的目瞪口呆,比在王子安哪裡見到琉璃窗和琉璃碗的時候還要震撼幾分。
畢竟,自家那便宜妹夫先生,多少還含蓄點,現在這裡,就簡單粗暴多了,直接用車拉著擺地攤!
他都快懷疑人生了。
自己東宮裡麵,像樣的琉璃盞都湊不夠一套,人家這些人,論車的拉!
自己這太子做的,竟然不如一個小販?
他不由自主的扶著自家祖父,一起舉步走了過去,跟著人群,在琉璃攤前駐足觀看。
李淵和李承乾祖孫二人,雖然穿著常服,但用料卻十分講究,更何況,兩個人,雖然沒帶護衛,但久居上位,就算是隨意的一站,都難掩貴氣。
擺攤的小販,頓時眼睛一亮,殷勤地介紹起來。
李淵一邊聽,一邊隨手擺弄著眼前的這些琉璃製品,貌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老夫看你這些琉璃,無論質地,做工,無一不是上上之選,為何不去琉璃商行售賣,反而在此擺地攤……”
擺攤的小販,笑嗬嗬地回了一句。
“老爺子真是好眼光,我們家的琉璃,那絕對是一等一的貨色,隻是——咳,今時不同往日嘍,像這種品質的琉璃製品,現在到處都是,多到琉璃商行都沒人收,我們隻能沿街售賣,看看能不能收回些本錢——”
多到沒人收?
李淵:……
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我在做夢,還是有人打劫了王子安的師門?
在他的印象了,唯一能拿琉璃不當一回事的,也就王子安背後的師門了。
開玩笑,正常的人家,誰能拿得出這麼多琉璃。
彆說其他,就算是王家的琉璃商行都不行!
見李淵盯著手中的琉璃,默不作聲,還以為這筆生意有望了。小販頓時就來了熱情,熱情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
“老爺子,您一看就是有眼光,有福氣的,您看,跟著這彌勒佛絕配——您看著做工,您看這質量,不是小的吹牛,換一家,您花這個價錢,決定請不回去,怎麼樣,請一尊回供著,保您多子多孫,福壽延年……”
李淵不由聽得嗬嗬一樂,不過卻抖手把琉璃放回了原地。
“實不相瞞,這種小玩意兒,我一位小兄弟家裡多的事,比這名貴的多的雕花琉璃碗,都直接拿來喂狗知道嘛……”
擺攤的小販,都被他給氣樂。
比這名貴的雕花琉璃碗直接拿來喂狗?
你當你們家是皇帝啊?
比說比這名貴的雕花琉璃碗,就算是我這裡的東西,都價值上百貫,你拿來喂狗?
你們家的狗是金子做的吧?
看著慈眉善目像個好人,結果,吹牛都不帶打草稿的——
也不推介了。
直接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得了,老爺子,這玩意兒,您也彆賣了,一路走好哈——”
李淵:……
我說句實話還沒人信了!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會為小攤小販幾句無心冒犯的話跟人過不去,笑了笑,轉過身去。
“高明,我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說完,見沒反應,忍不詫異地扭過頭去,見自家孫子竟然沒盯著琉璃看,反而扭著頭,目光呆滯地看向街頭。
街道那頭,雖然人流如織,但自己的孫子的目光,卻落在了一個風風火火地衝過來的女孩子身上。這女孩子,雖然穿著男子服飾,神情有些惶急狼狽,深知還帶著幾分嬰兒肥,但五官俏麗,目光靈動,一看就是一個十足十的美人胚子。
李淵不由心中一樂,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高明,不愧是我的孫子,這眼光絕對一等一的高明……”
聽著自家祖父的調侃,李承乾這才恍然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神色。
“咳——祖父,不像你想的那樣,孫兒隻是遇到了一個熟人……”
李淵一臉促狹地看著自己這個微微有些羞赧的孫子,故意調侃道。
“哦——原來是熟人啊,我還以為自己又能多一位孫媳,可惜了,老夫本來還準備托人給你說說媒呢,那算了,我還是幫玄真家那個孫子說說吧——”
李承乾一聽,不由心中大急。
“祖父,不——”
話沒說完,就看到了李淵臉上再也忍不住的笑容,這才明白過來,自家祖父是在故意調侃自己。
隻得紅著臉道。
“那是李藥師家的小女兒……”
李淵聞言,微微點了點頭,瞬間就明白了李承乾的難處。
李靖現在身為兵部尚書,在軍中威望又極高,而李承乾又是東宮太子,若是真要結了親,恐怕自家那個孝順兒子,睡覺都要睡不安穩了。
李淵沒有說話,伸手拍了拍自家孫子的肩膀。
“我們李家的男兒,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若是憋屈到,連喜歡一個女人都瞻前顧後,猶豫不決,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守護不住,那還能指望你守護點什麼?守我們李家的江山嗎……”
李承乾臉色頓時漲紅。
李淵輕輕地拍了拍自家孫子的手臂,臉上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
“去吧,那姑娘好像遇到了什麼困難,能幫人一把的就幫人一把——其他的,交給爺爺來處理——”
李承乾聞言,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李淵。
“孫兒多謝爺爺成全——”
說完,再不多想,快步迎了上去。
“芷若——”
李芷若此時,心頭又慌又急,眼淚在眼窩裡打轉,唯恐遲了一步,自家姐姐就會遭了王子安那狗賊的毒手,抱著懷裡的卷軸,一溜小跑,帽子都跑歪了。
正恍然無措呢,忽然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自己。
頓時下意識地一抬頭,就看到了快步迎上來的李承乾,頓時嘴巴一撇,就跟見到親人似的,哇的一聲就哭了。
李承乾被這忽然起來的大哭,給弄得手足無措,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芷若,姑娘,到底怎麼了,你不要心慌,快告訴我,我來幫你……”
雖然知道,在長安城裡,能惹得這位芷若委屈大哭的,定然不會是什麼好惹的,但自己是誰?
當今的太子殿下啊。
誰敢不給幾分麵子?
聽到李承乾的許諾,李芷若頓時就底氣大增,抽抽噎噎地道。
“高明哥哥,有人欺負我……”
這簡直就是送上門來的好機會啊。
李承乾當即一拍胸脯,豪氣萬丈。
“反了他了,我去幫你教訓他——告訴我,到底是誰,我保證揍得他滿地找牙——”
李芷若摸了摸眼淚。
“高明哥哥,是王子安——”
李承乾幾乎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你說誰?”
李芷若咬牙切齒地道。
“王子安,就是個什麼長安候——”
李承乾:……
頓時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所以說,是我的大粗腿,欺負了我喜好的小妹?
惹不起,惹不起——
他不由尷尬地輕咳一聲。
“這個——咳,這事吧,我覺的,咳……”
李芷若:……
就在李承乾當場卡殼,眼看就要在美人麵前下不來台的時候,就跟在身後的李淵已經聽了個七七八八。
聞言,頓時忍不住嘴角上翹。
長安候王子安?
嗬——
這個臭小子,真是越來越出息了,竟然連李靖家的女兒都敢捉弄。
是的,他雖然不知道的具體的情況,但他了解王子安,說那小子嘴賤,口花花調戲或者戲弄一下這個小丫頭,他信,但要說欺負,他絕對不信。
那孩子雖然性情跳脫,不拘小節,但大節不虧。
再說,人家長得俊成那樣,又有錢,又有勢,又有才華,還用欺負這麼一位小姑娘?滿長安的大家閨秀,不知道有多少人爭著搶著的想調戲他好嘛……
“原來是王子安啊,沒事,有高明在,你隻管放心——”
見自己孫子,一提王子安頓時就縮了三分,李淵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熊孩子,也太老實了。
虎死不倒架啊,彆管能不能解決,在自己喜歡的姑娘麵前能自己拆自己台嗎?
“你是——”
望著忽然插話的李淵,李芷若隻覺得眼前之人好像有幾分麵熟,不由遲疑了一下。
“你是——啊,太上……”
一句話沒說完,就被情急之下的李承乾當場給捂住了嘴巴。
這種場合,豈能暴露自家祖父的身份。
“噓——”
李承乾衝他點了點頭,然後做了個禁聲的姿勢。
李芷若頓時就來了精神,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眼淚也擦乾淨了,覺得自己又行了。
有太上皇在,有太子在,自己還用怕王子安那個狗東西嗎?
“爺爺,王子安欺負我,把我姐姐給搶走了……”
李芷若當即決定,惡人先告狀。
李淵和李承乾不由相互對視了一眼,哭笑不得。
這個王子安,也真夠可以的,李靖家的兩個女兒,給招惹的乾乾淨淨,聽著話裡的意思,怎麼得,還把人家姑娘給搶跑了?
“來,閨女,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淵八卦之心大起,當即招手,走到一邊,聽李芷若調油加醋的說了起來。幾個人正說的帶勁呢,就忽然聽得前麵一陣大亂,一抬頭,就看前麵忽然闖過來一群攜刀帶棒的青壯,一時間,人群紛紛避讓,險些把大病初愈的李淵給撞倒在地。
李承乾心中大急,趕緊用身子護住自家祖父,身不由己的退到路邊的大樹底下,這才勉強站穩了腳步。即便如此,也被擁擠的人群,擠得踉踉蹌蹌,鞋子都踩掉了一隻。
不由心中又驚又怒。
負責暗中護衛李淵的宮中禁衛,也不由直接出了一身冷汗,顧不得再隱藏行跡,呼啦啦圍攏過來,直接緊緊擋在了李淵的身旁。
李淵麵沉似水,一聲不吭。
雖然自己的皇位,已經被自家那個孝順兒子給搶跑了,但這天下終究還是自己李家的天下,這裡畢竟還是皇城的腳下!
他用力的抽回了被李承乾攙扶的手臂。
“高明,你去看看,到底是誰家的護衛,竟然敢在皇城腳下,如此橫衝直撞——”
“祖父您……”
李承乾看著身體虛弱的李淵,有些不放心。
李淵神色淡然地揮了揮手。
“你隻管去打探,若是我在這裡都能出了事,你父親這幾年,算是白乾了——”
……
緊緊地盯著橫衝直撞,強行拿人,扣押貨物的王家護衛,站在街邊的李世民嘴唇緊抿,不言不語。
熟悉李世民脾氣的長孫無忌和房玄齡不由心頭一緊,他們知道,陛下這是動了真怒。
“陛——東家,要不我出麵——”
長孫無忌話沒說完,就被李世民直接打斷。
“不用——”
長孫無忌心中不由長歎一聲,直接退到了李世民的身後。房玄齡雖然沒有說話,但也忍不住眉頭緊蹙,踮起腳跟,神情焦慮地望遠處張望。
此處,緊鄰皇城,城防軍和武侯來往巡城的力度很大。
按照以往,若是有人敢在這裡鬨事,早就被人當場拿下,但今天這群人,足足七八十人,攜刀帶棍,一路橫衝直撞,當街抓人,扣押財貨,竟然沒有看到一個人阻止,往日隨處可見的城防軍和武侯,一個沒見……
望著即將遠去的王家護衛,李世民眼中的寒意越來越重。
到最後,終於忍不住一甩袖子,調頭就走。
也不“順道”去王子安了,直接調頭去了南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