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國寺旁的得勝樓。
考完之後王魁與何七及幾位汴京豪商,歌姬正此痛飲美酒。
王魁在大相國寺讀書數月,期間也有數度忍不住寂寞,想要溜至煙花柳巷裡尋歡作樂。畢竟他是在風流場經曆過的,但最終他還是能耐下來。
但如今製科之後,他倒是再無顧忌,何七知他心意立即給對方安排了取樂的煙花場所。
一名豪商對王魁舉杯笑著道:“王大官人,此番先預賀你大科馬到成功。”
尋即另一名豪商笑道:“何止馬到成功,需製科三等,如此方才襯得上大官人之才。”
王魁笑了笑道:“製科三科不敢奢望,本朝除了吳正肅公外,至今無人入三等。王某實不敢奢望。”
何七笑道:“你們看大官人謙虛了不是。”
一人大商人笑著道:“就憑著富相公的麵子,幾位考官哪個敢不賣你的麵子。”
另一人笑道:“是啊,若是大官人製科此番入等就不用離京了吧,直授京官吧。”
王魁矜持一笑,沒有言語。
兩位商人見此打了個哈哈。正要揭過,王魁卻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考前富相公確曾許諾,若製科入四等,可以留京,若入五等出外兩年,即代還回京。”
兩位商人露出驚喜之色道:“這麼說我們以後要多仰仗大官人了。”
何七笑著道:“你看咱們王大官人就是爽快人,連與富相公的私事都告之你們了。”
兩位商人連忙道:“曉得,曉得。我們二人就是嘴嚴,一定不透露給外人。”
王魁笑道:“兩位我還是信得過的,不過能留京還是留京的好。”
一名商人揉著身旁的歌姬笑道:“是啊,王大官人,你看還是汴京好,汴京的女子皮膚滑得似綢緞般,到了外頭哪裡找啊。”
說完身旁的歌姬也是麵帶秀色地嬌笑。
眾人見此都是哈哈大笑。
酒過三巡,王魁有些躊躇滿誌道:“好了,閒話不必多說,既是相逢即是有緣,咱們座上客常滿,尊中酒不空。”
數人皆笑道:“王大官人果真爽快,喝酒,喝酒。”
當即眾人飲罷,兩位商人告退。
臨走時商人不僅將酒錢算了,還給二人各贈了二十兩銀子。
王魁看著這銀子,有些擔心地對王魁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他們不會托我求富相公什麼事吧。”
何七聞言哈哈笑道:“俊民兄,二十兩銀子能成什麼事?你不僅小瞧了富相公,也小瞧了自己。”
王魁道:“隻是這平白得來之財,總是有些不踏實。”
何七笑道:“俊民兄,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怎麼會害你呢?方才那王姓商人作棉布生意,如今有個何姓商人處處堵他的門,他正尋思到官府裡找門路將對方弄死。至於那方姓商人倒是沒事,不過他在汴京也有不少生意,但也想平日裡能夠多結交些官員。”
“你放心,在你與富家沒有結親前,他們不會求你幫忙。這頓飯不過是他們認認門,與你先示個好,等著日後你成了富家的女婿,再順理成章求你幫忙。這世上萬萬沒有事到臨頭再求人的道理,大家都是先將路慢慢鋪過去。你放心,這些富商各個都是人精,求人送禮都是門兒清,自有分寸在其中。”
王魁聞言釋然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如此就到手二十兩銀子,錢也太好賺了,何兄我沒彆的意思,就是怕日後麻煩。”
何七臉色稍變,他知王魁這話在刺自己呢。他居中撮合拿二十兩銀,王魁竟嫌自己拿多了?
何七不動聲色道:“俊民兄,不曾在外交遊,不知這些汴京商人出手闊綽,這汴京城裡十萬貫家產都不算富,百萬千萬的都有。”
“錢財可謂到處都是,就要有沒有門路去拿。不過俊民兄若擔心日後惹了麻煩,我幫你都推了就是。”
王魁忙道:“何兄,你也知我不善於與這些商賈應酬。如今你我可是同在一條船上。隻是你也知我身上事太多,之前殿試前的事還未按下,不免憂心。”
何七失笑道:“無妨,為今之計就是富家娘子成親。若你與富家成了親,除了謀反大罪,天大的事都可以給你按下,你說之前的事不是在汴京傳得沸沸揚揚,為何至今無人找你麻煩,就是看在富相公的麵上。”
王魁聞言長歎了口氣。
何七道:“俊民兄你這是?”
王魁歎道:“你說得倒是,可不知為何,富家娘子待我冷淡了許多。我是怕婚事有變數。”
何七安慰道:“明日製科入等的消息一出,富家就會對你刮目相看了。”
“若不曾呢?”王魁問道。
何七道:“不曾,那俊民兄你唯有速速離京上任,先避一避風頭再說。對了,聽聞殿試上有個王外製對你甚是青睞有加麼?”
王魁道:“你說得是王介甫吧。他對我的文章倒是青睞有加。但殿試後,我曾兩度上門拜訪,他卻對我不甚理睬。聽聞此人不近人情。他本來與歐陽永叔,曾鞏等相善,但因與韓相公惡了之故,與他們都疏遠了,如今隻與些不得誌之人往來,看來也不如何。”
何七道:“俊民兄,我看這王外製抬舉你必有深意。此人我讀過他的文章,是極有才略,也時常聽旁人說起他的才乾,如今為兩製官,他日拜相也說不定。俊民兄不可錯失機緣啊。”
王俊民知何七素有見識,但這次卻不以為然。
王安石與韓琦交惡,兩製官又如何,日後在朝堂上是呆不住的,自己如今去結交他又有何用?
卻說章越從崇文館考完秘閣六論後,即回了家。
回家他也不說話,而是關在房門裡寫文章。
他寫的題目分彆是。
《兩儀生四象》,《刑罰可以任治》,《治世軍禮同》,《邦國育才之道如何》,《九儀之命正邦國》,《拱璧駟馬何以不如進此道論》
這是景德元年,富弼考茂才異等科時的題目。
章越當時看了沒有多想,但如今考完六論後,因富有餘力,回家又是一氣嗬成將六論寫了下來。六篇寫完,章越仿佛積蓄在胸的文氣這才稍稍得以宣泄,如大江大河入海了一般。
寫完文章後,章越即是合衣睡去。
章實見自己弟弟製科考完後回家一句話也不說,自己一個人就關起門來,連飯也不吃,也覺得十分奇怪。
章實心想,莫非是製科考試太難了?自己這平素心高氣傲的弟弟突然考砸,故而回家閉門不出麼?
期間有十數波客人至府上拜訪章越。
章實推不過隻好告之,他們章越考完一回家,就一個人悶在屋裡,任何外客也不見。
眾人中也有覺得情有可原,也有覺得是不是考得不好的緣故。
於是他們理解的說了幾句,如秘閣六論之難天下周知等等的話來。
次日,章越睡得日曬三竿方才起床。
秘閣六論是八月十七日考的。
若是六論入四等,考生會在八月二十五日在崇政殿參加官家親試的禦試。
一般而言朝廷會在八月十九這日來通知考生參加二十五日的禦試,甚至快的時候八月十八日當日考官改完卷子上呈官家,即可通知考生了。
章越正好與章實二人閒話家常。
三個多月沒回家,家中變化挺大的。
首先是章丘參加了國子監五月的‘混補’試,這一次考試在京一千多名舉子參加。但國子監進士科隻錄十人,但章丘最後以第二名中式,如今也成為了一名太學生。
章越聽了不由是又驚又喜。
至於章實雖過了兩個月,但如今再提及也是很是高興,大有我雖沒讀書又如何,但兒子出息就成。
“不過你郭師兄此番混補亦落第了。”
章越聞言一愣,半天不語。
章實道:“三哥兒,不怪你郭師兄,誰知此番考監試的人實在太多了。你郭師兄……”
“他如今如何?”
章實道:“他本要回南京讀書,是我再三勸了,說明年五月還有一場混補。”
章越道:“若是明年混補就算入了國子監,後年的省試就考不得了。”
章實失色道:“那不是還要再等四年,三哥兒你與郭師兄交情這麼好,你總要幫幫他,你與盧直講不是師生?”
章越想起之前想將郭師兄引薦給盧直講,但卻為他拒絕的事。
章越搖頭道:“這樣的事總要郭師兄自己肯才好。我是不好為他作主的。”
章越想起郭學究與郭師兄的妻兒都還在老鄉。
章越道:“為今之計就是將他的老夫妻兒都接到汴京來。咱們雇好車好船,讓他一家老小在路途上不至於辛勞,還有不可先告之郭師兄。”
“妻兒容易,但怕是郭學究不肯離開故土啊。”
章越想到自己最後見到郭學究時對方佝僂的背影,差點難過的掉眼淚。
章越道:“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我親自寫信看看能不能勸動先生。不說此事了,黃安中如何了?可有來信。”
章實道:“他已回到了邵武老家,給你寄了封信來報個平安。”
章越聽說黃履已回到邵武軍倒也欣慰,身旁這些人裡怕也隻有黃履活得最通透,不為身外之物所累。
自己這一刻竟有幾分羨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