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八章 建儲之議(1 / 1)

章越聽了韓琦一番言語,也是略有所思。

自己處太平盛世久了,有點忘了政權更替時之艱辛,特彆是對以黃袍加身而得天下趙宋而言,此事可謂殷鑒不遠。

陳橋兵變時,宰相範質率王溥、魏仁浦等人還去責問趙匡胤為何起兵造反。

結果趙匡義帳前羅彥瓌拔劍厲聲道:“我輩無主,今日必得天子!”

幾位宰相看見兵刃嚇得麵如土色,立即降階下拜,認了趙匡胤為天子。

評價太宗皇帝評價範質笑稱,宰輔中能循規矩、慎名器、持廉潔,無出質右者。但欠世宗一死,為可惜爾。

這能怪範質麼?

兵刃交頸,堂堂宰相說實話與一隻土雞沒啥差彆,文官集團在政權交替時那脆弱性頓時暴露無疑。

這個時候手中有兵權,說話才有分量。

這事後宰相還不如一介武夫有用。

但想想為何有陳橋兵變?就是主少母弱,範質等大臣又不當事,沒有強勢人物坐鎮朝廷,故而駕馭不了掌握軍權的趙匡胤。

範質事後一萬個後悔又有何用。

幸好他遇上是趙匡胤,否則哪個王朝更替不是血流成河。

聽了韓琦的言語,章越三分認同,七分服從地道:“正如相公所言,國家激蕩之時,儲位又是未立,需有強勢宰相坐鎮中樞。早立儲君,可減免國家板蕩時,那更替之險。”

韓琦聞言大笑道:“我與度之推心置腹了一夜,方才得了你此番言語,真是難得。”

這時一名乾辦入內與韓琦言語幾句。

韓琦笑著道:“老夫家裡烤了些羊肉,度之不妨與我邊吃邊聊。”

章越言道:“恭敬不如從命。”

當即韓琦與章越起身來至宴廳,宴廳中央正升了炭火,一名廚子正在翻烤羊肉。

這時候羊肉剛剛烤好,正是香氣四溢的時候。

章越頓時感覺又餓了。

韓琦命廚子取刀割了一塊羊尾油的地方遞給章越。章越直接用手捧著仍是烤得燙手的羊肉送入口中,吃得是滿嘴是油,再就一口酒,頓覺得爽到了,此生有羊肉有酒足矣。

韓琦看了章越吃得津津有味,則是自己動手取到割了一塊羊背上的肥肉送入口中。

章越不怕羊肉弄臟了自己的衣袍,大口大口地吃肉,講究一個率性。至於韓琦動作則斯文多了,將羊肉切得大小適中,不願油脂染了美須。

韓琦示意廚子退下徐徐言道:“度之入侍經筵後,若能勸陛下立儲,老夫便欠你一樁大人情。你看老夫此議如何?”

章越反問道:“相公,敢問立儲之事,曹皇後是否反對?”

韓琦道:“實不相瞞,曹皇後在兩可之間,倒是富相公怕我有定策之功,故多番在曹皇後麵前推阻此事。”

章越聽了心道,果真是羅生門,一人一個說法。

章越道:“司馬君實侍直比我日久,韓相公為何不尋他而尋我?”

韓琦沒有言語。

“度之,你不願歸附老夫也是無妨,畢竟歐公也在中書,與我也是一家。”韓琦則言道。

章越見韓琦如此說言道:“韓公,過此事是為公非為私人也,在下一定早勸陛下立儲,韓公也不必提及人情之事,何況哪個皇子亦非我能言之。”

穀/span韓琦笑道:“度之是君子,你既這麼說,我是信你的。”

官家病愈後,章越恢複了經筵所侍直。

這日有口諭官家會親臨經筵所,偏巧是司馬光講經,章越於經筵所裡陪同。章越與司馬光坐在一起閒聊很是愉快。

這時候一名官員到了經筵所道:“見過司馬學士,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司馬光向章越道了一句少陪,走到屏風後與對方言語了幾句,不久對方離去。

章越沒有過問,倒是司馬光主動道:“此人是中書門下,韓相公的心腹。”

章越想起前幾日在韓琦府上,自己問韓琦有無尋過司馬光?

司馬光此刻突然感慨了一句道:“我等人臣為君為道為直發聲,又豈是為中書呢?”

章越心想,不用猜,肯定是司馬光也是拒絕了韓琦的招攬。

當然拒絕了宰相的延攬,司馬光此舉可謂十分高尚,但高尚之餘為啥要告訴自己呢?就似司馬光有寫日記的習慣,但後來這些日記不免意外地公之於眾。

司馬光對章越道:“若麵君之時,我有什麼激切之言,度之勿要驚訝。”

章越心道,司馬光要作什麼?難道今日放大招了嗎?

這時官家的禦駕已至邇英閣。

官家坐下後,精神不甚愉悅道:“朕今日不欲講書,兩位卿家與朕閒聊幾句。”

司馬光道:“不知陛下為何煩心?”

官家道:“今日次對時,範鎮言語激進,朕不甚喜也。”

司馬光道:“臣知曉此事,前幾日臣碰到範鎮,他言欲上疏與陛下言建儲之事,以免上次經筵陛下暈厥以至於滿朝群龍無首之事重演。”

官家聽司馬光之言一愣,以一等出離憤怒的心態默然著。

但見司馬光繼續言道:“啟稟陛下,臣當時與範鎮言語,禮記有雲大宗無子,則小宗為之後。為之後者,為之子也。”

“陳願陛下從宗室中選擇一賢者,使攝儲貳,以待皇嗣之生。若皇嗣誕生,賢者退居藩服。不然則典宿衛、尹京邑,亦足以係天下之望。”

但見官家有些意冷心灰,沉思良久方才道:“難道一定要選得宗室為繼嗣者乎?”

司馬光道:“不錯,臣冒死直言!”

官家歎息道:“此乃忠臣之言,但旁人不敢在朕麵前提及罷了。”

司馬光跪下言道:“臣言此,自謂必死,不意陛下開納。”

官家又是默然。

章越在旁看了,也知這時官家一如既往的老套路了,範鎮,唐介,包拯提了多少次建儲之事,但官家好像看似被說動了,但最後來來回回都是哪一句,朕知道了,朕再仔細考慮一下,再給卿家答複哈,這一天不遠了不遠了,真的不遠了。

正當章越以為司馬光又要如此時,卻聽官家突道了一句:“依章學士之見呢?”

章越心底如同鼓捶。

方才司馬光打了主攻,如今自己呢?

這時章越沒有表現而是在司馬光旁恰到好處地道了一句:“臣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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