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絳與王安石一左一右坐在官家麵前,如今他們二人是官家變法的左右先鋒。
特彆是韓絳通過裁減禁軍,幫他解決了最大的隱患。
如今韓絳提議設立審官西院將原先屬於樞密院的六十二項權力劃走,其中包括最重要的大使臣以上的武將注授之權。
“往日樞密院注授大使臣無格,以至於吏人在其中上下其手,以至於除授不分先後次序,最後致弊病叢生。而吏人手掌注授之權,平日武臣見了甚至都要磕頭,堂堂大將都如此折辱於胥吏之手,豈盼他們為國殺敵儘忠。”
官家聽了深以為然。
韓絳先是替他解決了禁軍的冗兵,再從選拔武將上下手。
將武將授官按照如文官一般的規章製度,製定一個標準,一個法式,杜絕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
讓武將升遷至少不用看人臉色,國家如此折辱武將,怎能指望他們為國家賣命去打契丹,滅西夏。
“設審官西院後,大使臣以上的磨勘選任歸於審問西院,三班院則負責小使臣以下武官銓選。”
“樞密院將常務下放至審官西院,如此樞臣們得以專講政事。”
韓絳奏後,官家詢問王安石道:“王卿怎麼看?”
王安石道:“之前中書尚可將堂選知州下放至審官院,為何武選不可除之,此乃省細務乃可論大體,臣以為可行!”
天下各州知州之前是一半歸政事堂堂除,一半歸吏部審官院,王安石上任後便將此權力全部讓給了審官院,因此遭到了曾公亮的反對,王安石便是拿‘省細務論大體’之句反駁,最後是王安石勝了。
官家點點頭,同時又看到王安石發鬢間的跳蚤不由心道,所謂省細務乃可論大體,便是卿不愛洗澡的原因嗎?
官家見韓絳,王安石一致如此便道:“就依二卿之見如此改弦更張了。隻是兩位樞相那邊如何商量?”
韓絳知道免不了與文彥博,呂公弼起衝突,但是之前他身為樞密副使裁撤禁軍時,便與二人勢如水火了。
韓絳不能說實話,因為異論相攪,官家還要留文彥博,呂公弼在朝堂上製約王安石與自己,儘管文彥博是一個勁的請出外,但官家就不讓他走。
韓絳道:“隻要審官西院與三班院仍置於樞密院下,如今便不會有異議。”
官家有所疑惑但還是同意了。
從免役法,審官西院以及裁撤禁軍都是韓絳一直奔走打算實現的,但之前因變法的力量太小,他沒有一事得以成功。
如今有了王安石,他的政治理念一一得以了實現,並且憑此積攢了大量的政治聲望,一路官至參知政事,韓家的聲望也因他更高了一層。
王安石,韓絳又與官家討論了數事,最後官家道:“朕打算除拜章衡,章越為知製誥,兩位卿家以為如何?”
王安石聽到這裡有些不悅。
王安石這人喜怒形於色,高興不高興都在臉上,很容易就看出他對任命章越,章衡為知製誥的不滿意。
但是這個決定是官家親自開口的,王安石沒有反駁,好容易算是給官家留下些許麵子。
不過在官家麵前,王安石依舊沒有好臉色甕著聲道:“臣的意思是讓章越外任兩年,回朝再授知製誥,但既是陛下恩典,且加個權知製誥好了!”
這時候韓絳道:“啟稟陛下,章越是狀元出身,又兼製科三等,本朝科舉能兼得二者實沒有第二人,若以文學高選出任知製誥不在話下。”
“這知製誥本就是起草敕詔的,不許有外任的經曆一樣能寫得好。既是權字,反是冷了人心。”
官家聽韓絳說得有些好笑,但也是微微點頭,韓絳說得有道理,起草詔書文筆好就可以了,為啥非要加個外放經曆。
韓絳之前不敢為章越說話,但如今官家親口開了,他便與王安石爭論。
王安石道:“章越是棟梁之才不假,但越是這般人才,越要經曆磨練。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伍卒,這是韓非子說的,也是祖宗之法,政事堂曆練官員的製度。”
韓絳道:“參政所言極是,不過外任曆練不一定是授知製誥之前,也可以是授知製誥之後。再說非常之人才,有非常之待遇也是情有可原。”
王安石聞言道:“既是這麼說,我沒有意見。”
官家見王安石與韓絳達成了共識笑著道:“兩位卿家既是讚同,朕心甚慰!如此朕便往舍人院頒下詞頭!”
韓絳大喜起身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官家微微笑問道:“喜從何來?”
韓絳激動地道:“蘇易簡二十六歲知製誥後,再無第二人,如今章越繼之,可稱盛世典故。”
但見官家搖頭道:“卿莫舉蘇易簡這例子,這蘇易簡因飲酒過度而被罷參政後鬱鬱而終,朕可不願章越如此。”
韓絳聽了心道,古往今來君王對大臣厚愛,也是莫過於此如此了吧。
韓絳看了一眼王安石,他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仍對章越出任知製誥而有些介懷。
舍人院之內。
如今是直舍人院蔡延慶當值。
蔡延慶直舍人院的製誥,正是李大臨走時起草的。
這也是新舊交替的過程。
李大臨當時已被罷官,但突然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新任直舍人院的製誥還沒有寫。
此刻舍人院空缺,沒有舍人動筆,誰來承認蔡延慶為直舍人院。
彆看不就是製誥,何須那麼多繁文縟節。但這樣的事一點都不能馬虎。
比如宋朝皇帝的詔書必須經宰相副署才能生效。曆史上趙匡胤拜趙普出任宰相,正好中書省裡幾位宰相已於三日前辭相,趙普這還沒當上宰相,這青黃不接的時候誰來副署詔令?
彆看這是細節問題,但卻經過好一番的爭論。
最後是讓同平章事,知開封府尹的趙匡義來副署,趙普這才算真正拜了宰相。
所以李大臨被罷了知製誥前,最後請他緊急回來起草了蔡延慶直舍人院的製誥,這才能走。
而如今蔡延慶直舍人院時,也是很猶豫,三舍人格命之事,百官都欽佩不已。若是皇帝再次下詔書封李定為禦史,他當如何辦?
接了就是遺臭萬年,不接則是前途儘毀。
蔡延慶左右為難時,卻突然接到皇帝的詞頭。
蔡延慶一看原來是章越,章衡知製誥!
蔡延慶一看心底那個高興,同時也有些不是滋味。
高興的是,終於有人知製誥來背鍋了,不是滋味的是,章越,章衡二人的官位比他高。
但蔡延慶想了想,二人知製誥也是實至名歸,再說眼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當即動筆草詔。
……
而此刻呂家家宅之中。
呂嘉問正看著呂公弼這位叔公。
呂嘉問的祖父是呂夷簡的長子呂公綽,是呂公弼,呂公著二人的兄長。
呂公弼身為樞密使,呂家之中繼呂夷簡後官位最高的人,呂嘉問在他麵前有些忐忑。
二人靜默了半響,呂公弼從袖中取了一封奏疏遞給了呂嘉問言道:“此疏是我打算數日後彈劾王安石的,你仔細看清楚,一個字不錯的默在心底。”
呂嘉問一愣道:“叔公,侄孫不明白你的用意,是要侄孫作何事?”
呂公弼以尋常口氣道來:“你三叔公(呂公著)被王安石罷去禦史中丞之職,又兼我聽到消息王安石與韓絳商議要設審官西院,奪去樞密院注授武將之權,此事我不能坐視不理,必與王安石魚死網破。”
“故而我要你記熟了以後,再一個字不漏地告訴王安石。”
“叔父要侄孫出賣你?”
呂公弼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之後我會裝著不知此事,將你從族譜除名,列為家賊,永遠不再是我呂家子弟!但你也會因此榮華富貴,他日未必在我之下。”
呂嘉問聞言道:“叔公是料定自己必輸,然後要我們呂家也學那韓家,也出一個讚同新法的人嗎?”
呂公弼點點頭道:“沒錯,看來不用我多說,你也想明白了。我們呂家不是怕了王安石,而是怕了官家。似司馬君實他們反對王安石,一旦事不如意,大不了辭官而去。”
“但我們呂家卻辭不得,韓家也是辭不得,故而我們兩家之中必須一家裡有一個人與官家站在同一條船上!我想來想去你最合適,你是進士出身,又是咱們呂家子弟,你去投奔王安石,他肯定不會虧待你。”
“至於我這份奏疏便是你取信於王安石的投名狀!隻是此事除了我以外,呂家無一人知道,你以後也將永遠被逐出我呂家門牆,你願意嗎?”
呂嘉問聽了呂公弼的話,雙目淚水直下,已是泣不成聲。
呂公弼看著他的樣子道:“這還是太為難你了,算了。”
說完呂公弼欲抽走奏疏時,卻見呂嘉問的手已是搭在了奏疏的另一角上。
呂嘉問抹去臉上淚水道:“叔公,其實變法不變法的於我心底毫不在意,我求的是咱們呂家能在朝中世代不易。”
“隻要能為了呂家,此事由我來為之!”
呂公弼點點頭道:“我沒有看錯人,去吧!”
“是,叔公!”呂嘉問目光中露出堅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