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
章府。
此章府非章越的章府,而是章俞,章惇的章府。
章俞年已俞七十歲,平日在家中打打拳,倒也是日子過得可以。
章俞之前賦閒在家,之後托了章惇的福,被三司使薛向推舉出任漣水軍知軍之職。
章俞乾了一些日子,卻因不稱職而被罷。
這令章俞丟了大臉,一時在抬不起頭,不過章惇卻得到王安石重用為兩湖察訪使,這令他頗為長臉。
其妻楊氏皺著眉頭來了,章俞問道:“怎麼了?”
楊氏道:“還不是為惇哥兒的差事擔心。”
章俞笑道:“這有什麼可擔心,似之前提舉惇哥兒的李承之,察訪兩浙,淮南不是很風光嗎?”
楊氏道:“便是太風光了,你不知道嗎?李承之察訪兩浙的事,可謂震動東南,連我在越州的乾娘都聽說了,但這般是好事嗎?”
“惇哥兒在兩湖察訪也就察訪,但他與李承之一脈相承,我聽說湖南洞蠻本就與朝廷相安無事,但惇哥兒卻要去撩撥……”
章俞笑著道:“我聽說了,此事王相公也是支持的。再說了都許越哥兒在陝西用兵建功立業,打黨項人,便不許咱們惇哥兒在湖南平定洞蠻。”
楊氏道:“可這不一樣,出兵西北是官家,王相公授意越哥兒去辦的,但湖南的事卻是惇哥兒自己攪的,然後才奏到朝堂上,聽說當地的官員都不喜生事,妄動刀兵,惇哥兒倒好非要將事情鬨大。”
章俞笑道:“這有什麼,這也是建功立業,你知道惇哥兒的性子,便是一定要將事鬨大,作出青史留名的事來,到哪裡都要做出名堂。我看此兒命貴,日後我們家的門楣都要他撐起來了。”
楊氏道:“不僅僅是建功立業吧,你不懂惇哥兒的性子了,他與越哥兒畢竟是親兄弟,見了越哥兒如今在西北立了大功,自己自也不甘於其後。”
“畢竟是認為當初沒出息的弟弟,如今讓弟弟勝過自己,此如何能受得。當初我也很喜歡見得越哥兒成功,但感覺這般下去日後兄弟二人不肯相讓,遲早還是要有一鬥的。”
章俞聽了便不高興道:“越哥兒……哼,我承認當初看越哥兒是看走了眼,不過話說回來讀書和作官是不同的。”
“越哥兒這人性子平和,或者說有些軟弱,沒有惇哥兒身上那股勁兒,沒有那等殺伐之氣,如何能濟得事。惇哥兒你看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正合了官家和王相公的意,他日出息不會在越哥兒之下。”
楊氏冷笑道:“怎麼你說越哥兒性子弱?要是我是越哥兒如今,看你當初那麼看不起他,還不得如何報複你。”
章俞哼了一聲。
“但越哥兒如何,對我依舊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哪怕作了知製誥,見了我也是叫一聲二姨,一點都沒忘了親情。見了你又如何,可有哪裡去故意為難你?麵子上還過去吧。”
“越哥兒是明白人,他心底如明鏡般,他不是性子軟弱,而是不計較。將軍趕路,不追小兔,將軍拔劍,不斬蒼蠅。”
“他的眼光從來便是盯在自己前程上,是那等一心一意上進的孩子,當年讀書時是那樣,如今做官了也是這樣,若有閒工夫與那些得罪他的人計較,哪會有今日的地位。你倒好,人家對你客氣,你倒當他性子弱,你這麼大歲數都活到哪裡去了。”
章俞的臉上被楊氏說得清一陣白一陣,當即惱羞成怒道:“無論怎麼說,在我眼底惇哥兒就是比越哥兒有出息,你放著去瞧。”
“我與你道,我聽說越哥兒大軍深入河州,後路斷絕,如今京中風傳征西大軍全軍覆沒之事……”
楊氏瞪圓了眼道:“好啊,你越活越沒出息,居然一心盼著越哥兒出事?”
“他全軍覆沒了,你便高興了不是?”
章俞聞言頓時有些狼狽,連忙道:“我哪盼著越哥兒出事,也是擔心不是,隻是你也知道了,此事傳得鼻子有眼的,絲毫容不得人不信啊。”
楊氏訝道:“是真事?”
章俞點點頭,一臉嚴肅地道:“是真的,我已是托熟人去打聽,再怎麼說兩家也是親戚嘛,雖說平日裡越哥兒絲毫沒把我當作他的叔父,但是我可是把他當作侄兒看待的。”
“唉,哪知道,我是真的替他著急……早知道當初就勸他西北凶險,切莫……都是我這個叔父沒有儘到責任啊。”
說完章俞滿是自責的樣子。
楊氏聽了頓時有些著急,但她有什麼辦法,千裡之外,大軍懸外,彆說是她一介女流,就是官家和王相公也是束手無策啊。
章俞安慰了楊氏幾句,反正楊氏心情不好無心吃飯,這時候卻聽聞章訪來了。
章訪如今也致仕了,不過兩家常走動。
章訪見了章俞後,章俞邀請道:“你吃過飯,一起坐下來吃些。”
章俞今日胃口不錯,連吃了三大碗飯。
章訪看了章俞的飯量,也是笑道:“人說廉頗老時能善能飯矣,你如今七十高齡,也是絲毫不讓啊。”
二人都是大笑。
章訪笑著道:“今日不是來此吃飯的,是約你一同去越哥兒家道賀的。”
“道賀?”
章俞臉上有些張皇,但仍是問道:“什麼?”
楊氏在內聽得仔細已是迎了出來問道:“什麼道賀?”
章訪笑著道:“你們有所不知,我剛聽到消息越哥兒已破了木征,收得了河州全景,官家已拜他為龍圖閣直學士,詔命都已經下了。”
楊氏聞此頓時破涕為笑問道:“真的嗎?”
章訪道:“是啊,如何說來也不敢相信,越哥兒如今不到三十歲已拜直學士,是咱們章家自郇公後官位最高的子弟,這等出息當初誰能想得到。”
“當年郇公一個人便興旺了咱家浦城章氏一族,如今又出了個越哥兒,他以後若能封侯拜相,咱們章氏便第一流的名門望族,要與韓呂兩家平起平坐了!”
楊氏喜道:“什麼名門望族,這有多稀罕?越哥兒平安無事便好。”
章訪點點頭,又看向章俞問道:“你怎麼一直不說話呢?待會陪我一起去道賀可好?”
章俞維持住表情肅然道:“甚好,甚好,我高興極了,故而一句話也說不出,容我吃完這碗飯再與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