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汲縣大壩。
韓世忠、王德、李寶三人,此時也登上了一座修在大壩上的觀水亭中,愣愣的看著黃河大水從河對岸的堤壩的巨大缺口處奔騰而下。
黃河大改道啊!
這是天翻地覆的變化,整個中原的地形地貌,都將為之一變!
原本中原大地被黃河隔成河北河南,而如今......一馬平川的中州大平原上,將會出現一道寬達數十裡的黃泛區!
遼闊的平原,將會被奔騰的黃河和泥濘的泛區一切為二,出現東西兩分的局麵。
而這個巨大的變局,對於正好生活在黃河大水通過的那些地區的人們而言,則是一場滅頂之災!
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百姓,將會葬身在這滾滾黃水當中!
韓世忠、王德、李寶三人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隻剩下了震驚、憤怒和無比的悲痛......被大水淹死的,都是大宋的百姓啊!
過了半晌,才聽韓世忠默默道:“總有一天,俺潑韓五要直搗了那金賊的巢穴......”
......
“爹爹,那,那是黃河嗎?”
“是,那就是黃河......”
“好多水啊!開封府能頂住嗎?”
“能......應該能頂住!一定能頂住!”
巨大的轟鳴聲中,宗澤、宗穎兩父子已經登上了艮嶽台城最高處的觀水亭,一邊凝視著越來越近的,洶湧而來的黃河大水,一邊用顫抖的聲音互相交談。
如果看一看兩人的臉麵,應該就能發現此時他們心中的惶恐了......什麼泰山崩於麵而色不改,那是根本沒看見泰山崩的人在胡說八道!現在不用泰山崩,黃河崩的場麵,就已經足夠震撼人心了。
如果從高空俯瞰,就能發現寬達數十裡的黃色大水猶如錢塘江的大潮一樣,呼嘯著奔騰而下,以極快的速度掃過開封府城以北的一切!樹林、田埂、莊園、市鎮、宮觀,乃至夯土而成的小型堡壘,都被這滔滔黃河水一吞而沒。
放眼望去,隻剩下了一片汪洋!
大水的前鋒轉眼已經衝到了開封府的外城城北的護城河——護城河也被加寬加深過了,倒不是為了防黃河大水。而是為了給原本流入開封府城,並且在城內連成一片的汴河、五丈河、金水河、惠民河、蔡水的來水,在開封府的各處水門被封堵後尋個通路。要不然不等黃河水來,開封府城外就得到處淹水了!
不過這條加寬過的護城河,還是一定的防洪功能......至少可以把一部分黃河水引入汴河、五丈河、金水河、惠民河、蔡水的河道。
但是這段時間開封府一帶暴雨連綿,這五條河道的水位本就很高,開封府護城河的水位也很高。所以容納不了多少黃河水,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開封府護城河就被洶湧而來的大水給填滿了,然後漫出來的大水就撲向開封府外廓的牆根了。
開封府的城牆是很厚的,不會被大水一下子衝毀。而宗澤又命人堵上了所有的門洞,不管是水門、陸門,連城南最後一座用來溝通內外的城門,也在觀水亭的鐘聲響起後,由王善親自帶人去堵了。
這處門洞之內本就有工匠駐守,他們聽見鐘聲就立即關閉城門,然後先用木板和土包把兩扇城門間的縫隙儘可能堵上。等王善帶著負責堵門的軍民趕到,就會從開封府外廓內側的幾個藏兵洞中取出更多的土包,一個個壘在城門之內,將城門完全封死。
可黃河水如果來勢太大,一下漫過開封府外廓的城牆,那麼這些加固防堵的策略就全都白費了......而開封府外廓太長,整體加高是想都不用想的。不過開封府的內城,在實行了和外城一樣的封堵之法的同時,還儘可能的進行了加高,所以防水能力更勝一籌。
至於台城......就更不用擔心了,高度足夠,根本不會被淹,問題隻是麵積太小。如果大淹到台城外,那麼大大的開封府,就要變成小小的開封島了!
艮嶽台城的各處高地上,這個時候已經沾滿了屏氣凝神的兵將和家眷,所有人呆呆都看著城外的一片茫茫。有些人張著嘴,似乎想要叫喊,可是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宗澤、宗穎父子倆也不說話了,隻是站在高處,眼睜睜看著開封府城被茫茫大水包圍,又看著大水越漫越高......
兩父子就這樣看著,看著......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耳邊突然傳來了王善的大嗓門!
“留守,留守.......擋住大水了!開封府的外廓擋住大水了!水位已經漲得很慢了,水麵距離外廓的城頭還有將近一丈!”
謝天謝地,開封府城暫時保住了!
宗澤、宗穎兩父子都同時鬆了口氣。
宗穎轉過頭對父親道:“爹爹,咱們總算把開封府保下來了!”
老宗澤卻搖搖頭,歎了口氣道:“保下來的不是開封府,而是開封府城內的一方天地......現在開封府城外,可是一片汪洋啊!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葬身在這茫茫大水之中......”
說著話,老爺子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身子搖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暈了,宗穎知道父親的眩暈病要發了,連忙招呼左右上前,將宗澤扶到一張胡床上,讓老人家歇一會兒,先順口氣兒。而他自己則寬慰父親道:“城外的百姓早就疏散了,如今蔡河以東都是一片荒蕪,行百裡不見人煙,不怕大水......”
宗澤又是一聲歎息:“昔日京畿繁華之地,現在居然......居然百裡無人煙!真是可悲、可恨啊!”
宗穎咬牙道:“這都是金賊的罪孽,總有一日,要他們血債血償!”
......
開封府城暫時挺住了!
當然了,隻是作為軍事堡壘的開封府城挺住了。如果這座城市當中還有幾十萬乃至上百萬的軍民,那麼這種“挺住”是毫無意義的。
因為開封府城的地勢比較低,困城的大水沒個幾十天根本退不了——早在戰國末期,秦軍掘開黃河大堤水淹大梁的時候,大水就圍困了魏都大梁城整整三個月!而大梁所處的位置,就在開封府城西北一帶!
在大水困城的同時,攜帶著大量泥沙的黃河水還會衝進汴河、五丈河、金水河、惠民河、蔡水,將這五條繁忙的水運通道全部淤塞,水退之後,東南的漕米再想入開封可就難了。
另外,如果占據黃河兩邊的宋金雙方不能捐棄前嫌,同心協力的治理黃河,將黃河的河道儘快固定下來,那麼就有可能會在開封府城的東麵出現大麵積的黃泛區!
黃泛區也將阻斷漕運和其他的陸路運輸!
失去了東南的糧食和物資補給,周圍再給大水衝成白地,開封府城內的百萬人口根本就無法維持......而且他們想要逃離這座被大水圍困的城市都不容易,等待他們的,恐怕隻有餓死!
不過在大宋洪武元年三月下旬時被黃河大水困住的,卻不僅是早就變成空城的開封府,還有剛剛渡過惠民河,在開封府下屬的尉氏縣境內的朱家曲鎮安營紮寨的十萬金兵(包括阿裡喜)。
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己把自己給坑了!金兵沒事兒掘黃河大壩玩,最後把完顏宗翰的大軍給淹了!
“爹爹,爹爹......不好了,黃河大壩垮了!”
大呼小叫的衝進朱家曲鎮上,被完顏宗翰強占的一所大屋的,就是宗翰的“烏鴉嘴兒子”斜保。
斜保給老爹帶來最新版壞消息的時候,完顏宗翰正一個人在喝悶酒......他的十萬大軍現在已經陷入了困境!
這些金兵從箕山前線撤下來後,就一路被暴雨澆灌!十萬大軍就在暴雨、泥漿中掙紮了一路,而且還涉渡了幾條漲水漲得一塌糊塗的河流。所有人都是濕漉漉的,連呼吸的空氣都仿佛吸飽了水份。對於習慣北方乾燥氣候的女真人、渤海人、契丹人、奚人而言,這日子簡直就不是人過得。一路行來,才入開封府界,宗翰的軍中就已經病號滿營了。病倒乃至病死的人都已經過萬數了,比趙楷的大軍辛辛苦苦打死打傷的加一塊還要多啊!
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等大軍回到宋州,還不得病死病倒一半?
這完顏宗翰能不借酒澆愁嗎?
正愁著的時候,他的烏鴉嘴兒子又來了!
“爹爹,黃河大壩垮了!咱們不能再往東撤了!”
完顏宗翰望著兒子,滿臉都是怒氣,這烏鴉嘴有完沒完?
“斜保,你說什麼?”宗翰問,“你怎麼知道大壩垮了?”
原來完顏宗翰並沒有得到婁室、突合速等人發出的急報——送信的傳騎不知跑哪兒去了?
斜保道:“惠民河的水位大漲,快要漫出來了!而且惠民河水還變得非常渾濁,水流方向也不對了,是從東北倒灌而來......一定是黃河垮壩了!爹爹,咱們不能再往東撤了,東麵的地勢低,而且還有蔡河、汴河可以引水,一定會形成泛區,咱們的大軍根本無法通過。往北也不行,北麵的開封府城一帶也低,現在多半都是汪洋了,咱們過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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