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洪武七年五月初一,燕山府城丹鳳門外十裡,桑乾河岸邊,已經聚集起了一群穿著嶄新的宋式文官服的老人家,還搭起了一個巨大的彩畫牌坊和一個巨大迎客亭。
而從這處牌坊直到丹鳳門之間,十裡官道兩側,擠滿了衣衫襤路的老人家,都拄著拐棍,提著籃子,捧著酒壺,牽著孫子孫女——這叫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現在王師還沒有來,就有老人家趁這個機會在教導孫子了。
“待會兒王師來了就哭,要哭著喊:官家萬歲,萬萬歲......”
“知道了,可是爺爺,咱們今天怎麼穿破衣裳?衣裳還臭臭!”
“臭嗎?哦,是有一點。孫兒,你將就著穿,回去以後咱就換新衣裳。”
“好好,換新衣裳嘍!”
“等會兒,爺爺還有話說!待會兒如果有人問你話,甭管問什麼,你都回答說:我餓......知道了嗎?”
“好的,我餓......”
“這就對了,乖孫子!”
不得不說,燕京城這裡的大戶人家迎王師迎多了,也被各種各樣的王師禍害得快成精了。都知道在王師麵前,那是千萬不能露富的......得裝窮啊!
看看,我們燕京這裡都窮成這樣了,你們當王師就可憐可憐我們吧,不要再放搶了,如果還能大發慈悲,給個三年免賦什麼的,那就更好了。
大宋的燕山府路安撫使蔡靖看見這群迎王師的“義民”,全都穿得破破爛爛的在裝窮,就忍不住一聲歎息:燕地之人的確是苦啊!自宣和北伐以來,這裡已經幾易其主了!
而每一次易主,新來的王師都少不了要禍害一下燕地的百姓。有時候跑路的王師也要狠狠禍害一把再走。禍害到如今,說十室九空肯定是過了,但是人口比起遼國那會兒少個七成那是起碼的,也就是十室七空吧!
不僅是燕山府城內空了,就連燕山府城之外也不行了。到處都能看見荒廢的農地和沒有什麼人居住的破爛村落,即便是大一些的城鎮,也沒多少人口,市麵更是蕭條到了極點。
如果那位洛陽天子還有一點仁愛之心的話,怎麼都得給個三年免征,讓燕地的百姓好好養養元氣吧?
另外,大宋和大金之間的戰爭也該有個頭了!
現在燕雲十六州差不多都收複了,河北路也隻剩下少數地盤還沒拿下,京東路雖然大部分還在金人手中,但是因為京東路和遼東的陸上交通已經斷了。那裡的金人一定不敢久留,多半還是會很快撤退的。
所以抗金大業到如今也快要大功告成了......朝廷也該考慮和金國議和的事兒了。哪怕給個百萬歲幣,隻要能讓老百姓喘口氣,還是值得的!
而且欲攘外也得先安內啊!
現在大宋還分著南北二朝呢!而且金陵朝廷的實力不弱,人口、稅賦比之洛陽朝廷那是隻多不少的,洛陽官家不集中全力,根本打不下金陵朝廷的。
衝著這一點,洛陽官家也該和大金議和啊!
蔡靖剛想到這裡,耳邊隱約傳來了慷慨激昂的歌聲。
歌聲剛剛傳來的時候有些模糊,蔡靖聽不大清,但是過了一會兒,歌聲就變得越來越嘹亮了。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十載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宣和仇,猶未報。君王恨,何時滅......”
隨著歌聲越來越嘹亮,桑乾河對岸的官道上,赫然出現了大隊大隊紅布包頭的步兵、騎兵,這些紅巾宋軍以數百騎或數百人為一個縱隊,沿著桑乾河西岸邊上的一條官道,浩浩蕩蕩而來。
在這支紅巾宋軍隊伍的最強烈,赫然就是象征洛陽天子的“天子六纛”和兩麵白幡組成的認旗。
是洛陽天子趙楷到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萬歲的聲音陡然而起,發出歡呼的是早就抵達燕山府城外的宋軍,也就是嶽飛率領的南路軍的人馬。
雖然嶽飛聽從了郭藥師的建議,將燕山府城這顆最耀眼的明珠讓給趙楷,但他這兩天也沒閒著,一方麵在桑乾河東岸,抵近燕山府城安營紮寨。
一方麵又分兵奪取了燕山東麓的青白口、大口、居庸關、得勝口和易州以及紫荊關等處緊要,替趙楷親率的北路軍打開了南進燕山府的通道。
而趙楷也沒有急不可耐的撲向燕京城,他在得到郭藥師的親筆信,知道燕京已經是囊中之物後,就開始給耶律大石、蕭合達他們分配臨時的牧場和駐地了。
緊靠大定府(屬於大金平盧軍)和臨潢府的原金國桓州之地,被暫時劃給了耶律大石。
而蕭合達則得到了原本屬於白韃靼人的地盤,大致上位於桓州、宣德州以北。
至於合不勒擁有的天德軍、豐州、雲內州、東勝州,還有完顏宗輔占有的大同、朔州、蔚州、應州之地,以及位於燕山西北麓的宣德州、奉聖州、弘州之地,則全部被趙楷的洛陽朝廷納入囊中。
這番劃分地盤的行動,可不是哪支毛筆在地圖上隨便畫畫就行了的,還得實實在在的分兵占領!
這些地盤都是第一次接受大宋的治理,當地的豪強大族和大宋朝廷之間的隔閡也不小。
如果沒有軍隊駐紮鎮壓,洛陽朝廷根本不可能將這些地盤納入自己的體係之中。
在分派諸軍去占領地盤的同時,趙楷還在宣德州見到了馬植和董羅漢。
馬植就是郭藥師家裡養著的那個大和尚,他和郭藥師出城去和嶽飛談判後,並沒有隨郭藥師返回燕京城,而是直接去了宣德州見趙楷。
董羅漢是董金剛的兄弟,董金剛跟著郭天女一起投靠趙楷的時候,他正保著郭安國在開封府城外,後來又充當郭藥師的親兵頭子。他也和郭藥師、馬植一起去見了嶽飛,同樣也沒回燕京府城。因為郭藥師讓他帶著燕山府路土地圖冊和燕京諸家名錄這兩份“黑材料”去交給趙楷。
這兩份“黑材料”可厲害了!
燕山府路(就是原來的金南京路)這邊的土地都屬於誰家,基本上就一清二楚......能在金國統治下占有大片土地的大地主,當然就是漢奸了!
照著這份名單去抓人,基本上是錯不了的!
所以趙楷率領的王師可不是什麼仁義之師,而是帶著“黑名單”來燕京城抓人的凶暴之師!
趙楷可比後世那個“進京趕考”不及格的李自成凶多了,他要的不是一點兒浮財,而是所有的生產資料。
在他所治理的基本盤,也就是“營田四路”的土地上,土地這種小農經濟時代最重要的生產資料,也進行了重分和重新定性......將營田四路的土地和兵役掛鉤,打造出一個嶄新的軍事地主(府兵)階級,就是趙楷的王朝可以在經濟極端困難的條件下,可以發展壯大的最主要原因!
而在府兵製改革中獲取了巨大利益的府兵階級,當然渴望得到更多的土地,這就是他們作戰的動力嘛!
而趙楷這個官家,現在也拿不出其他東西去喂飽這幾十萬虎狼之師。
所以燕山府路、河北路(金)、京東路的地主階級,必然會登上趙楷的黑名單......因為身逢亂世的趙楷彆無選擇,隻能繼續依靠幾十萬軍事地主!
......
帶著黑名單和幾萬虎狼之師的趙楷,在一片歡呼聲中,騎馬踏過了桑乾河上的浮橋,踏足到了桑乾河東岸,破舊但仍然不失雄偉的燕京城,現在就佇立在了他的眼前。
趙楷勒停了戰馬,抬頭望著這座讓大宋君臣想了一百多年都不可得,後來好不容易得到又守不住的雄城,稍稍陷入了沉思。
就在這時,蔡靖已經帶著一群燕山府路豪強家的老人,到了趙楷前方的官道上,沒敢靠近,遠遠的就拜舞在地:“罪臣蔡靖、劉彥均(劉彥宗的堂兄)等,恭迎官家,恭迎王師......”
趙楷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笑著道:“郭藥師上前搭話!咦,郭藥師呢?他在哪兒?”
什麼?
郭藥師上前搭話?
這下蔡靖等人傻眼了——因為郭藥師現在搭不了話了!有事兒找他得燒紙了。
護著趙楷一起前來燕山府的第一軍統製董金剛在迎接的人群中踅摸了半晌,也沒看見郭藥師,於是就問:“郭都管呢?他怎麼沒來啊?快請他出來啊,官家有話和他說呢!”
什麼?
郭都管?
一般的人不會這麼叫郭藥師的,隻有郭藥師的老部下才這麼喊他,難道這個長得跟凶神惡煞似的男人是郭藥師的老部下?
蔡靖已經知道有點不對了,可是郭藥師都已經殺了......頭都砍下來了!現在縫回去肯定也來不及了。
他也沒辦法了,隻好硬著頭皮從身邊的一個老兵手裡接過一個盒子,高高舉起,大聲道:“回官家的話,叛國逆賊郭藥師在此!”
“什麼?”趙楷一看那盒子就愣住了,然後脫口而出,“你們,你們竟然殺了郭藥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