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宗隻是隨口一問,秦檜也是順口一答。
這一問一答結束之後,鄆城城西高處的一座金兵大營的中軍大帳之內,一片寂靜。
負責接待宋使的劉彥宗和蔡鬆年都是精明強乾的人物,在原本的曆史上,他們可都是金國漢奸眾之中的佼佼者,全都位極人臣,在金國混到了宰執。其中劉彥宗在死後還追封鄆王(和趙楷一個封號),漢奸當到封王,可見其不是一般的奸了。
所以劉彥宗、蔡鬆年馬上就從秦檜的話語和表情中分析出高俅高太尉和趙不破趙殿帥,多半不在這支在昨天晚上抵達濮州瓠河鎮的宋國大兵軍中......而且他倆還分析出,高俅並不是眼下這場戰爭的總指揮,他最多就是其中一部分軍隊的主將。
能夠指揮京畿一帶全部宋軍的人物,隻有大宋天子趙楷(還真蒙對了)一人而已!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大宋朝講究將從中禦嘛!怎麼可能讓高俅一個武資的太尉節製京畿周圍的全軍呢?上一個有此殊榮者好像就是趙匡胤啊!
至於那個趙殿帥......“不”字輩的,應該是趙光義的子孫,有萬夫不當之勇有可能的,要指揮全軍那是想都彆想。大宋朝就不允許宗室掌兵權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的“殿帥”多半是個綽號或是虛職——宋軍將領的“認旗”是很隨性的,一般不會規規矩矩寫上官職姓名,經常會有人把自己的綽號寫上去。
所以這“殿帥趙不破”多半是個武藝超群的勇將,宋朝文臣都輕視武士,這個秦檜沒聽說過,或是一時沒想起“殿帥趙不破”也很正常。
另外,剛才那個秦檜還提到了什麼“親征行營使李樞密”......大宋朝已經有好多年沒出過武資樞密使、樞密副使了,這個“李樞密”多半是個不會打仗的文官。
而秦檜提到的“種太尉、姚太尉、劉太尉”多半是種世道、姚古、劉延慶這些人......沒有一個能打的!
一群不能打的太尉加上一個不知兵的樞密,縱有30萬人,又有何懼?
在劉彥宗、蔡鬆年開動腦筋,對秦檜的言語進行深入解讀和分析的時候,秦檜也察覺到哪裡不對了......首先,這裡的氣氛就不大對啊!
這座金兵大營不是三個女真萬戶合用的大營,而是劉彥宗和韓常所領的兩個漢軍萬戶的大營——女真大營可不能給秦檜看,因為有一萬餘人在那裡發燒咳嗽,弄得跟個軍中爆發大疫一樣了,這要讓宋軍知道了,他們的80萬禁軍不得一擁而上?到時候大金兵是背著病號上戰場呢?還是丟下病號上戰場呢?
所以完顏宗望就嚴密封鎖了三個女真萬戶的大營,並且將兩個沒有多少病號的漢軍萬戶定在了前麵,還把警戒和對外聯絡(聯絡漢奸、敲詐鄰近的州縣市鎮)的活兒,都交給了劉彥宗和韓常。
雖然劉、韓二人的萬戶病號不多,而且這些日子還打了不少草穀,人人發了筆小財,可是他們的士氣卻比病號滿營的女真人還低。
秦檜的奸詐可是不亞於劉彥宗、蔡鬆年的,他也是死後封王的大漢奸啊!劉彥宗、蔡鬆年和他相比,那簡直就是小奸見大奸。
雖然秦檜這個“大奸”現在還沒完全成長起來,但他的洞察力還是有的,從被南京漢兒軍的遊騎截獲,到進入漢兒軍大營,再到劉彥宗的中軍,這一路他發現太多的跡象都表明金兵的漢兒軍士氣低落......其實他本來也不知道一支士氣低落的軍隊是什麼樣的?但是跟著李綱的10萬大軍行動了幾天後,他總算明白什麼是士氣低落了。
現在他居然在“戰無不勝”的金兵大營之中感覺到了同樣的氣氛。
而且,秦檜還發現幾乎所有的漢兒軍兵將在今天清晨他入營的時候,都收拾好了行李,一副隨時準備跑路的模樣兒!
難道金兵在梁山泊一帶被官家所率領的軍隊打敗了?這不能吧?秦檜居然猜到了真相,但他隨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金賊不可能那麼容易就敗了的......
另外,金賊為什麼問起高俅?為什麼又問起趙殿帥?這個趙殿帥到底是誰?
金賊莫須有詐?秦檜心想:一定要小心應付啊!
想到這裡,秦檜就嗯咳一聲,打破了沉默,沉聲道:“劉萬戶,我朝天子麾下已經集中了天下勤王之兵百萬,如高太尉這樣的大將那是車載鬥量。
李樞密所領之兵不過是天子的先鋒,若真等天子之兵大至……那可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秦檜這話其實是在套金兵的底!
蔡鬆年的奸詐度是三人中最低的,立即就著了道,冷笑一聲:“哼,貴使不必虛張聲勢,誰不知道南人的新官家不過是個隻懂琴棋詩畫的文人?他懂什麼打仗?”
那就說明官家還安好,而且還沒有暴露身份!秦檜鬆了口氣兒。
如果趙楷的身份還沒暴露,就說明金賊沒有抓到任何一個夠份量的俘虜。如果趙楷打了大敗仗,那肯定會有知道其身份的軍官被俘……看來官家是利用梁山泊的有利地形在和金賊周旋,也沒吃什麼大虧。
那麼現在隻需要將金賊主力引到瓠河鎮,官家應該就能走脫了。
這個功勞可不小啊!
想到這裡,秦檜一張白得有點奸詐的書生麵孔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劉彥宗沒有意識到蔡鬆年剛剛泄密了……因為趙楷親自領兵在梁山泊和金兵周旋的事兒在他看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看著秦檜那張讓人討厭的白臉兒,生了一張棗紅色臉皮的劉彥宗冷哼一聲:“你們的官家在三山浮橋時就派過個姓曹的來和談……如果條件還是一樣的,那就不必再談了!
我大金天兵戰無不勝,百萬南兵又如何?還能比得上護步達岡的七十萬遼兵?”
秦檜聽了劉彥宗的話,差一點沒跳起來指著對方的鼻子罵了。
那姓曹的是誰啊?他和你們說了什麼?
你個奸賊倒是說清楚啊!
有話說半截……你要本官怎麼編下去呢?編多少才不至於穿幫?
不過這事兒還是難不住秦檜的,秦檜多能編排啊!
他稍一思索,就冷笑道:“天子並沒有和我說具體的條件,他隻說了兩邊開始和談的條件……隻要你們退到黃河故道以北,最好返回黎陽駐紮,那就可以慢慢談了。隻要雙方有誠意謀和,一定談出結果的。
如果你們不答應,那麼就在濮州的瓠河鎮一決勝負吧!”
說著話,秦檜就從自己袖兜裡麵把一封李綱親筆所寫的戰書給拿出來了,遞給了蔡鬆年。
李綱當然也做了幾手準備,其中就有“約戰”。
他的實戰能力雖然很弱,但是謀略並不差,紙上談兵一套一套的。當然知道不能帶著區區十萬弱兵去梁山泊和金兵決戰。所以他就準備好了一封戰書,讓秦檜帶著去鄆城,伺機拿出來交給金人。
戰書上,他宣稱自己奉了天子之命,督王師三十萬來救京東百姓於水火。如果金賊之中還有男兒大丈夫,那就來濮州一戰!
……
李綱的戰書,已經到了完顏宗望手中了。
他雖然看不太懂,但還是假模假樣的看了一遍,然後才問:“劉都統,南人是什麼意思?”
劉彥宗道:“回稟二太子,南人的統軍李綱說他奉天子之命,統軍三十萬來和咱們打……除非咱們肯退過黃河故道,否則就沒得談,隻得打了!”
一旁的完顏闍母問:“高俅和趙不破呢?可在那李綱軍中?”
“應該不在,”劉彥宗回答道,“下官問過蔡鬆年了,這個李綱是進士出身,原本是太府寺少卿,最近得了重用,當了行營使和樞密……這樣的文臣在宋朝非常顯貴,是不可能聽高俅這一介武人調度的。
而且南人的官家就在開封府,依著南人將從中禦的製度,也容不得高俅指揮全局啊!”
完顏宗望點點頭,問身邊的闍母,“十一叔,你看如何?”
“若無高俅為統軍,倒也不妨一戰!”完顏闍母說,“不過高俅應該已經回到開封府了!咱們得搶在高俅接替李綱之前將李綱打垮!”
完顏宗望重重點頭,“趙不破雖用,但終究是武夫……高俅才是大患啊!”
“都統,二太子,其實要除掉高俅也不沒有一點辦法的。”劉彥宗這時插了一句。
“如何除掉高俅?”完顏宗望問。
“反間計!”劉彥宗道,“宋國的官家最會猜忌能臣了!如果高俅和趙不破有反相,趙楷就會替咱們除了這倆禍害!”
“反間計怎麼用?”完顏宗望問。
“莫不如先叫人散布流言,說高俅和趙不破勾結,想要擁不破登基,高俅總軍國事!”
“有用?”完顏宗望將信將疑。
高俅這樣的南朝砥柱,哪兒那麼容易加害?
“有用,一定有用!”劉彥宗道,“即是不能鏟除高俅,也能讓高俅此生再無法統帶大兵。”
“好!那就交給你去安排了,”完顏宗望又對闍母道,“十一叔,這回該咱們上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