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氣不錯,李節邁步出了水軍大營,這兩天他一直住在這裡,主要是陪著張定邊這些客人,畢竟朱元璋那邊還沒有消息,不過以李節的估計,朱元璋應該會同意張定邊他們的要求。
李節一手提著個小桶,一手提著魚杆,很快來到水寨旁邊的海邊,這裡礁石遍布,吃水很深,但海浪並不大,是一片垂釣的好地方。
不過李節來到這裡時,卻已經有人坐在礁石上開始垂釣了,李節看到對方也並不意外,事實上他就是衝著這個人來的。
“鄒道長,可有什麼收獲啊?”李節坐嗬嗬的來到鄒普勝旁邊的一塊礁石上坐下,一邊收拾著魚杆一邊向他問道。
“收獲不錯,釣了兩條大魚,李伴讀你也喜歡釣魚?”鄒普勝看到李節也笑嗬嗬的回道。
“當然喜歡,不過可惜我平時很少像鄒道長這麼清閒,能夠有時間享受垂釣之樂!”李節說到這裡也歎了口氣,無論前世還是現在,他似乎都忙的要命,自己的愛好也沒時間培養。
“嗬嗬,李伴讀你年少有為,正是建功立業之時,等你到我這把年紀就會發現,除了釣魚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來消磨時間了。”鄒普勝聞言再次笑道。
李節這時也把魚鉤甩進水裡,隨即就再次問道:“鄒道長,我聽沐講大師說,你們出海之後,一直生活在澎湖那邊,不知海外的生活是怎麼樣的?”
李節這兩天和張定邊交談過,對鄒普勝和李洪這些人的生活也有了一些了解,他們生活在澎湖,這個澎湖並不是指後世的澎湖列島,而是包括了台灣島,隻不過大明稱其為流求大島,鄒普勝他們就生活在流求大島上,算是台灣早期的移民之一。
聽到李節問起海外的生活,鄒普勝卻是沉默了片刻,隨後這才開口道:“海外不比內陸,那裡沼澤遍布,到處都是密林,林中不但有猛獸,而且還有吃人的土人,另外物資也是奇缺,比如布匹、油鹽這些東西,在內陸花錢就能買到,可在海外一切都要靠自己!”
這個時期的台灣可不是後世的寶島,事實上台灣屬於熱帶和亞熱帶氣候,島上到處都是雨林,條件極其惡劣,而漢民雖然很早就開始移居台灣,但對台灣的開發依然有限,島上絕大部分都還處於十分原始的階段。
“那你們應該可以用海外的物產與內陸交易吧?”李節想了想再次提問道,物資奇缺的確是個大問題,但如果能與內陸交易的話,還是可以解決的。
“哪有那麼容易?”鄒普勝聞言卻是苦笑一聲,“我們這些出海之人,其實已經被劃入到疍民之列,朝廷打壓我們,百姓也排斥我們,每次我們讓人帶著島上的出產到港口搬物資,都要遭遇種種的刁難,有時還可能會被抓走服勞役。”
鄒普勝說到這裡時,臉上的苦色更盛:“前兩年朝廷撤消了澎湖巡檢司,甚至還要把島上的百姓內遷,使得我們的日子也更加難過了,甚至有些人乾脆去做了海盜,我們對倭寇之所以了若指掌,正是通過這些人!”
“澎湖巡檢司撤消了?”李節聽到這個消息也大為驚訝,澎湖巡檢司最早是元朝設立的,雖然沒有明確管轄的範圍,但大體上也把台灣島列入其中,算是中原王朝第一次在台灣設立官府機構,朱元璋立國時也依舊例設立,李節本以為這個機構還在,卻沒想到竟然撤消了。
“撤消了三四年了,本來以前有巡檢司時,我們還抱怨巡檢司對我們壓榨太甚,可是等它撤消之後,澎湖一帶無人管束,導致各島之間更加混亂,幸好我們與李洪聯合起來,又招攬了一些人,名下也有數萬人,倒也無人敢惹。”鄒普勝說到最後也再次歎了口氣。
“既然海外生活如此困苦,為何你們不回到內陸生活?”李節想了想再次問道。
“回內陸?”鄒普勝卻是苦笑著搖頭,“海外的人根本回不去,一是不想,二是不能。”
“什麼叫不想,又為何不能?”李節好奇的追問。
“海外的生活雖然困苦,但至少還有一個容身之處,可內陸對我們來說卻已經十分陌生了,去了那裡也是一無所有,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另外出海的人中,大都有自己的苦衷,比如我們這些人不願意背叛舊主,另外還有一些則是在陸上犯了事、得罪了人,不得不逃亡於海上,所以除非逼不得已,否則我們絕對不會去內陸的。”鄒普勝再次解釋道。
李節聽後也理解的點了點頭,鄒普勝的這些話,也代表了一部分沿海百姓的想法,之前湯和要讓沿海的百姓內遷,牽扯的百姓數量更多,他們的想法肯定也更複雜,若真的強製推行下去,恐怕還不知道要引發多大的亂子?
“鄒道長,有一句話我不知當問不當問?”隻見李節忽然沉默了片刻,隨即這才再次一笑道。
“李伴讀但講無妨!”鄒普勝也十分豪爽的笑道,不過他能感覺到,李節來找自己肯定不是為了釣魚,而是有其它的事情。
“這個問題若有冒犯之處,還請道長海涵!”李節先是衝著對方一拱手,隨即這才臉色嚴肅的問道,“海外的生活如此困苦,相比之下,倭寇雖然危險,但卻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而且道長剛才也說了,你們中有人受不了苦,跑去參加了倭寇,既然如此,為何你們不直接化身倭寇,這樣豈不是也能活的逍遙自在?”
李節的話一出口,對麵的鄒普勝也是臉色一變,當即冷聲道:“李副使你當我們是什麼人,雖然我等不才,兵敗之下不得不逃到海外,但也不屑於做燒殺搶掠的流寇!”
“鄒道長品性高潔,在下當然相信您的為人,可是您有沒有考慮過將來?”李節卻依然笑嗬嗬的問道。
“什麼將來?”鄒道長眉頭一皺追問道。
“現在您和李洪等人還能約束部眾,可是等你們百年之後呢,一方麵是在海外困苦的生活,遇到天災人禍可能連衣食都沒有著落,一方麵則是倭寇們殺人放火,但卻活的逍遙自在,到時這些人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李節直接點明道。
倭寇也分真倭和假倭,大明初期的時候,真倭占絕大多數,但是到了中後期,假倭卻越來越多,而這些假倭其實大部分都是漢人。
之所以出現那麼多的假倭,這就要涉及到海禁的政策上來了,剛開始鬨倭寇,大明為了防備他們,乾脆發布海禁命令,可是海禁卻毀掉了沿海百姓賴以生存的依仗,這些百姓活不下去,乾脆去做了倭寇,他們熟悉地形,造成的危害更大,對此大明隻能再次加強海禁,結果又導致更多的人做了倭寇。
這簡直就是個無解的惡性循環,最根本的原因還是海禁,這也是之前李節為什麼拚著和湯和鬨翻,也要阻止他進一步加強海禁。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海禁並不像後世人想像的那樣,所有船隻都不能下海,事實上海禁隻禁民間的船隻,官方的船隻依然可以入海,所以在朱棣在位時期,一方麵是嚴格的海禁,一方麵卻又是規模宏大的七次下西洋,但因為沒有民間的支持,隻靠皇帝的政令來驅動,所以鄭和下西洋注定要以悲劇收場。
鄒普勝是個聰明人,聽到李節的話也一下子露出深思的神色,雖然他不想承認,但理智告訴他,李節分析的很有道理,如果不加乾預的話,等他死後,他手下的部眾要麼投靠倭寇,要麼乾脆自己做海盜,根本沒有其它的路可走!
李節看著深思中的鄒普勝也微微一笑,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大明的海禁簡直就是逼著鄒普勝他們去做強盜,其實這就像是大禹治水一樣,海禁是堵,暫時可能會起到一些作用,但遲早會造成更大的破壞,所以真正想要解決問題,隻能用疏導的辦法。
想到海禁,李節也歎了口氣,他雖然暫時阻止了海禁的進一步加強,但要讓大明徹底的解除海禁,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鄒普勝他們也許是個不錯的突破口,但能否起到作用,他自己也沒有任何的把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鄒普勝這才從深思中醒來,隻見他忽然站起來向李節行了一禮道:“李副使,您即然看出這個問題,肯定有解決之法,還請您幫老朽等人一把!”
看到年過花甲的鄒普勝向自己行禮,李節也急忙站起來還禮道:“道長客氣了,其實能幫你們的並不是我,而是你們自己,畢竟自助者、天助之,如果你們自己不願意改變現狀的話,就算彆人想幫你們也沒用!”
“李副使您的意思是……”鄒普勝聽出李節的話裡有話,似乎是在暗示著什麼?
“嗬嗬,這件事鄒道長可以自己先考慮一下,等剿滅了倭了之後,咱們再好好的談一談!”李節卻神秘的一笑道,現在還不是談這件事的時候,說完他就轉過身專心釣魚,看樣子是不打算再聊這個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