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元祐帝,衛允忽然有一種化身“弟弟”的感覺。
相比於元祐帝的一石多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眾人皆當做棋子,撥弄風雲的手段,衛允那些自認為高明的謀劃,如今看來,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罷了!
衛允甚至猜想,元祐帝是不是早就料定了自己會看不慣兗王的作為,出手相幫,讓自己提前交好趙宗全這位未來的儲君。
亦或者說,這本身就是元祐帝給出的一道選擇題,選對了,自然好處無窮,可若是選錯了的話。
額!或許,應該,可能不會有啥事兒吧!
若是之前,衛允段然不會這般不確定,可現在!
想到這些,衛允不禁嘴角上揚,露出個自嘲的輕笑,眼底滿是戲謔。
“衛卿,為何忽然發笑呀?”一旁注意到衛允神情變化的元祐帝忽然出聲問道。
眾人也紛紛向衛允看了過來。
衛允忙道:“回陛下,方才臣是想到陛下和娘娘能夠安然無恙,雖不免受了些驚嚇,可卻未有絲毫損傷,心中覺得慶幸,又想這定然是上天的眷顧,這才不由自主的為陛下和娘娘感到高興!故此發笑!”
衛允迎著元祐帝的目光,臉不紅氣不喘的!
元祐帝不由得失笑:“你這混小子,本以為這麼些年了定然會有不少長進,未曾想竟然還是這副混不吝的模樣!”
衛允微笑著拱手道:“多謝陛下誇獎!”一副欣然受之,頗為自得的深情!
“你這小子!”元祐帝抬手指著衛允,雙指連點,臉上露出淺笑,頗有幾分語重心長的說道:“如今在朕麵前這般也就罷了,朕懶得和你計較,可日後侍奉新君,可萬萬不能再這般吊兒郎當的了”
元祐帝這話一出,趙宗全父子和顧廷燁儘皆動容,震驚的看著衛允。
往日邊聽說元祐帝極為器重這位衛指使,連連破格提拔,如今聽元祐帝說話的語氣,這哪裡隻是器重,分明就是將其當做了自家的晚輩訓斥,這樣的恩典!天底下怕是也隻有這獨一份了吧!
“陛下放心,臣定將陛下的教誨謹記於心,此生不忘!”衛允亦正色道。
元祐帝又道:“你日後定要儘心竭力,同顧二郎一道,好生輔佐趙宗全父子,”
“咳咳咳咳咳!”說著,元祐帝的臉色驟然一白,不禁劇烈的咳嗽起來。
“陛下!”
“陛下!”
“陛下!”
眾人紛紛大驚失色,失聲高呼!
皇後也臉色驟變,忙扶住元祐帝,一臉的擔憂,關切道:“陛下,今日一下子發生了這麼多事兒,您的身子可受不住,還是快些歇息了吧!”
趙宗全也忙道:“還請陛下先行歇息,臣等…………”
可趙宗全花還沒話說完,就被元祐帝給打斷了:“不忙!咳咳咳!”
說著又是一陣咳嗽,惹得眾人又是一陣驚呼!
衛允看元祐帝一副想要說話,卻又不停咳嗽,異常難受的模樣,便趕忙出聲問道:“陛下可是想要先親筆寫下冊封太子的詔書?”
元祐帝連連點頭。
原先的詔書隻是一紙書信,雖然加蓋了元祐帝的大印,可那隻是為了讓趙宗全能夠調動京郊大營的兵馬,否則的話,縱使是趙宗全有虎符在手,就憑他一個小小的禹州團練使,芝麻綠豆大點,又是生麵孔,誰會聽他調遣,但是有了元祐帝親筆加印的詔書為佐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未能落於聖旨之上,終究不夠正式,如今諸事皆定,自然應當用聖旨的形式發出正式的詔書,昭告天下,正式冊立宗室子趙宗全皇儲。
再讓禮部定下章程,命欽天監測算時辰,則吉日進行冊立大典,早日將此事蓋棺定論,將來待元祐帝百年之後,由趙宗全來繼承大統,這樣,便不會再有任何人有微詞。
皇後卻有些擔憂的道:“陛下,可您的身體!”
元祐帝抬手深吸了幾口氣,暫緩身體的不適,說道:“國事為重,此事早一日定下,朕才能早一日安心!磨墨,朕要親筆寫下立嗣的詔書!”
元祐帝硬是要堅持,皇後也拗不過他,隻能親自替元祐帝攤開明黃的卷軸,趙內官趕忙動手替元祐帝磨墨。
隻見元祐帝邊寫邊咳,好不容易才將聖旨寫完,親自蓋上玉璽,這才鬆了口氣,雖然時不時的咳兩聲,但麵容卻已經舒緩了許多。
趙宗全父子留在了宮中,衛允則和顧廷燁一道出宮而去。
出宮的路並不短,兩人並排而行,顧廷燁的眼睛卻時不時的朝衛允身上瞟,一路打量著衛允,卻並不說話,目光有些複雜。
衛允自然注意到了顧廷燁的小動作,不過卻並未在意。
出了宮門,白楊早已牽馬在此等候,顧廷燁的小廝石頭亦同樣在此。
“二郎是要回寧遠侯府還是打算先去彆處?”衛允微笑著問,隻是那表情,那語氣,怎麼看,怎麼聽都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在裡頭。
顧廷燁自嘲似的搖搖頭:“我說過了,定要風風光光的回去,衛指使對顧某的行蹤了如指掌,難不成還會不知道?”
“哈哈哈哈!”衛允笑著道:“二郎莫要誤會,我隻是不想世代將門的寧遠侯到了你這一輩,就這麼沒落了。
如今大周看似承平,可外有強敵環繞,內有憂患未解,若是連寧遠侯府這等世代將門都沒落了,那大周的脊梁,又該由何人撐起?二郎可有想過?”
顧廷燁被說的一愣,他如今心中的心願不多,一個是找回自己的兒子昌哥兒,一個是風風光光的回到顧家,讓他的那位大哥,那位繼母,還有那些麵目醜陋,心思惡毒的‘親人’們,親眼看著他這個被他們趕出家門,流落江湖的‘不孝子’出人頭地,意氣風發的樣子。
最後一個,就是把那位他在宥陽江上救下的那位好友妹妹想儘辦法的娶回家,做他的正房大娘子,攜手與共,終老一生。
可衛允所說的內憂外患,他還真沒有考慮過,可仔細一想,貌似還真是如此。
如今大亂剛平,儲位亦剛剛定下,可被立為儲君的卻是趙宗全這麼一個冷門宗室,在朝中沒有半點勢力,而且今日看元祐帝的身體狀態,怕是命不久矣。
彼時若是元祐帝薨逝,趙宗全這位新任太子即位的話,勢必要提拔自己的心腹親信,可這樣做的話,定然就會不可避免的侵犯到如今朝中老牌勢力的利益,趙宗全又沒有根基,到時隻怕當真會鬨出不少事情來。
再加上還有兗王這位舉兵謀反,攻打皇宮的逆王黨羽未曾清理,彼時朝堂必然又是一片動蕩。
這還隻是大周內部的情況,大周之外,還有遼國,西夏,吐蕃,大理,交趾等國在側虎視眈眈,彼時大周承平,這些鄰國自然都會安分守己,可若是大周內亂一起,朝局動蕩之下,焉知他們不會抓住此等良機,乘火打劫。
看著眼前的衛允,不過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卻如此高瞻遠矚,自己還在沉寂於立夏從龍之功,即將鹹魚翻身,出人頭地的喜悅當中,可他卻已經開始考慮日後的可能會迎來的危機了。
忽的顧廷燁又想起來,明蘭的生母衛小娘,貌似就是這位衛指使的親姐姐,想起明蘭那同樣長遠的目光,通透的心思,顧廷燁的心裡忽然生出了些許明悟。
顧廷燁忽然搖了搖頭,說道:“指使未免太高看顧某人了,如今的寧遠侯,是我那位大哥哥,廷燁不過是一個被趕出家門的浪蕩子罷了!”
顧廷燁的語氣有些唏噓,曾幾何時,他也渴望過親情,相信過親情,可現實卻給了他一個沉重無比的打擊,差一點就要把他徹底擊垮。
衛允翻身上馬,俯視著顧廷燁,笑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那些養在暖房之中,被人精心嗬護的花朵,如何能與紮根於懸崖之上,受風吹雨打,日曬雨淋卻依舊茁壯成長的參天大樹相提並論!”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顧廷燁喃喃念著這句詩,看著高坐在馬背之上,芝蘭玉樹一般的衛允,想起了自己所了解到了衛允幼時的經曆,再對比此時的自己,不禁心生感觸。
衝著衛允躬身拱手一禮,真摯的說道:“多謝衛指使點撥之恩,廷燁定當銘記於心!”
衛允揮了揮手,拉動韁繩,一夾馬腹,言道:“衛某先行一步,二郎自便!”
顧廷燁看著衛允的背影,又是躬身拱手一禮,喊道:“指使慢走!”
石頭牽著馬兒湊了過來,說道:“公子,您為何對這位衛指使這般恭敬?”
顧廷燁素來心比天高,縱是以前在汴京城裡,也從極少見他對哪一個人是這般態度!縱是有,那也是那些教授他讀書的夫子、大儒。
顧廷燁的目光還在遙望著衛允離去的背影,有些感慨似的道:“往昔常聽人說,這位衛指使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竟然能夠被管家看中,接連破格提拔,委以重任,如今看來,隻怕大家都看輕了他!”
石頭也跟著遙望衛允的背影,說道:“公子,這位衛指使看著和公子的年紀差不多大呀!”
顧廷燁道:“不是差不多,我兩都是元祐二十年生人,乃是同歲,我的生辰在三月,說不定比這位衛指使還要大呢!”
“啊!”石頭不住驚訝道:“和公子同歲,竟然已經做到了正三品的指揮使,聽說這一次鎮壓逆王叛亂,這位衛指使也立下了大功,抓了兗王的家眷不說。
還有養心殿外的八百黑甲軍,死了六百多人,殺了兩千多的禁軍,硬生生憑著血肉之軀將逆王和一種叛賊擋在養心殿外六七個時辰!”
“是啊!”顧廷燁也不禁想起那副慘烈的情形:“若非有那八百壯士舍生忘死的話,隻怕官家早已落入兗王之手,咱們又哪能這麼輕鬆就殺了逆王,救了官家,平定亂局!”
石頭也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遇見黑甲軍了,上次在荊襄的時候,最後他們便是和黑甲軍一道收複了常德府。
當時顧廷燁也隻是震撼於黑甲軍的紀律嚴明,軍容整齊,戰力遠勝九江的府軍,如今再看,隻怕當時對黑甲軍的評價還低了許多。
“走吧,回去看看蓉姐兒,許久沒見,怪想她的!”顧廷燁翻身上馬。
石頭笑著道:“蓉姑娘定然也想公子了,隻是如今已然過了人定,隻怕蓉姑娘和常嬤嬤都早已睡下了!”
顧廷燁笑著道:“無妨!走!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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