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裡,楚國的使者正在遊覽魏國的風光。
這並不是使者初次前來魏國,這些使者,並不是隨意派遣的,尤其是在楚國,春申君用了數年的時間,培養出了一批精明的使者,按著七國分彆培育,比如如今出使魏國的這位,他原先就是魏國人,對於魏國的風土人俗了如指掌,更是能說一口流利的大梁話,黃歇專門派人告訴他魏國國內大臣的情況,他們的性格,他們的特點。
並且會親自傳授他如何去更好的施展口才,畢竟,在口才這方麵,春申君的確是如今最為傑出的,他當初說服秦國退兵,又說服秦王與範雎,安全的回到楚國,在之後的幾年裡,也是靠著自己過人的口才,幫助楚國在外交談判上獲得更多的利益。故而,他很重視這些使者,也樂意花費時間來培養他們。
這位使者喚作翟廖,出身也並不低,隻是,他離開魏國也有很長的時間了,此刻再次回到魏國,看著熟悉的一切,心裡百感交集。使者們前往彆的國家,並不隻是為了傳達君主的意思,他們也會有彆的使命,例如觀察他國的情況,記錄地形,甚至是招納他國的賢才,而此刻,翟廖的任務,也是包括了這些。
他看著道路上那些忙碌的百姓,並不奇怪,魏人向來就是最勤勞的,可是當他看到同樣忙碌的官吏的時候,就有些不淡定了,什麼時候魏國的大小官吏都變得如此勤懇了?他好奇的看著這些來回奔波的官吏,他們有的騎著駿馬,有的坐在馬車上,看起來非常的急切。
難道是魏國出了什麼大事?
翟廖有意攔住他們詢問,可是這些官吏來去匆忙,看起來無心要招待這位貴客。翟廖有些無奈,好在總算是遇到了一位不慌不忙的年輕人,他急忙攔住了這位年輕人,年輕人並不生氣,急忙下了車,與他拜見,翟廖與他寒暄了幾句,方才詢問道:“我看到道路上官吏來回奔波,魏國內是出了什麼事情嘛?”
年輕人驚訝的看著他,詢問道:“看您的衣著,您怎麼會不知道這件事呢?”
翟廖急忙解釋道:“我在外求學,許久未曾回國。”
年輕人恍然大悟,這才說道:“上君以平原君為相,平原君說:要對賢明的官吏進行賞賜。可是當初大家也並沒有將他的話放在眼裡,過了幾個月,平原君忽然召集了一些地方的郡吏,縣吏,鄉吏,親自召開宴席,款待他們,用貴重的玉石作為他們的賞賜,當眾宣讀他們的政績。”
“隨後,郡裡賢明的官吏,被平原君舉薦給了上君,留在大梁。縣裡賢明的官吏,被提拔到了郡裡,鄉裡的官吏,被提拔到了縣中,官吏們這才明白平原君言出必行,故而急著要立下政績,好成為平原君的座上賓啊。”,說起這些,年輕人的眼裡滿是景仰,他搖著頭說道:“平原君剛剛到來的時候,國中很多人還對他有所不滿。”
“可是還沒有過去幾個月,他就讓官吏們心甘情願的供他驅使,他又獎賞了各地多耕作,多生育,多紡織的百姓,就連魏國的百姓,如今都是爭先恐後的忙碌了起來,鄉野裡也見不到懶散的人,我聽聞,賢明的人治理國家,能通過很小的事情帶來巨大的變化,如今看來,平原君就是那樣賢明的人啊。”
翟廖聽著他的讚歎,也是笑著應和,兩人辭彆,翟廖繼續趕路。坐在馬車上,他皺著眉頭,心裡對於這位剛剛上任的魏國國相滿是好奇,在趕來之前,春申君曾告訴他,這位平原君深不可測,是他在魏國最應該擔心的人,甚至連他可能會詢問的事情,如何該回答他的事情都告訴了自己。
懷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翟廖終於是得到了魏王的召見。
在他到來之前,魏王正在跟龍陽君訴苦,他看著這空蕩蕩的王宮,他的王宮,在三晉王宮裡本來是最奢華的,可是到如今,他所擁有的那些寶物,都被平原君拿去送給了魏國的官吏,甚至,就連他的佩劍,他收藏的竹簡,都沒有能幸免。麵對平原君的索要,魏王也隻能咬著牙,忍痛給他。
故而,在龍陽君前來陪伴他的時候,魏王終於是委屈的說道:“寡人本來想要送給您幾件禮物,可是寡人的王宮,都被平原君掏空了,什麼都沒有了,就連寡人的佩劍,都被他拿去送給了一位帶領百姓擊殺賊寇的縣尉...您先前說,隻要寡人信任平原君,魏國就能富裕起來,可如今魏國還沒有富裕,寡人就已經不富裕了...”
龍陽君依偎在他的懷裡,看到魏王這委屈的模樣,不由得輕笑了起來,他這一笑,是那麼的好看,魏王都忍不住的看呆了,龍陽君這才對他說道:“上君,平原君獎賞了這些官吏之後,得到賞賜的官吏,對您感恩戴德,準備要更好的為您效勞,沒有得到賞賜的官吏,為了能夠得到您的賞賜而不再無作為的度日。”
“您從前有很多的寶物,可是您如今得到了百姓的熱情擁戴,得到了官吏的真心追隨,難道這不是更大的寶物嘛?在我看來,您變得更加富裕了...讓魏國強盛起來,一直都是您的願望,難道您的那些寶物,還不如您的誌向嘛?”,聽到龍陽君的質問,魏王咬著牙,皺著臉,無奈的說道:“您說的對...可是平原君若是再來,寡人該怎麼辦呢?”
龍陽君捂著嘴偷笑了起來,說道:“您可以告訴平原君,您已經沒有什麼寶物了。”
魏王痛苦的說道:“這句話,寡人已經告訴了他很多次,剛開始的時候,他還知道收斂一點,可如今,他是看上了什麼就直接拿走...寡人這個心痛啊...算了,算了,他下次再來,寡人就解了衣裳,給他看看,寡人已經一貧如洗了,乾脆就將寡人的衣裳拿走好了。”
他們正聊著,就聽到了楚國使者到來的消息,龍陽君急忙起身,說道:“我去請平原君前來,請您接見使者,不過,什麼都不要答應他,隻管不斷的誇讚平原君就好。”,魏王一愣,點了點頭,這才送走了龍陽君,又在大殿內接見了來自楚國的使者。魏王驚訝的發現這位來自楚國的使者竟能說一口流利的魏語。
魏王詢問了他的出身,才知道他是魏人,魏王笑了起來,對他也就親近了一些。
“上君,我這番是以大王的王令來拜見您的。”
“好啊,您知道嘛?平原君目前在魏國擔任國相!”
“額...我知道,楚國與魏國一直都是關係親近的國家,目前諸國混戰,征伐不斷...”
“您說的對,平原君也是這樣告訴寡人的,平原君來到魏國之後,跟寡人說了很多的事情...”
兩人正在聊著,平原君,龍陽君,還有一位老者,緩緩的趕到了這裡,魏王急忙起身,親切的扶起平原君,讓他坐在了自己的身邊,而那位老者卻是站在了平原君的身後,龍陽君也坐在了不遠處,使者拜見了他們幾人。魏王坐在上位,看著平原君,說道:“楚國派遣使者,請您來接待他吧。”
平原君點了點頭,這才看向了麵前的翟廖。
翟廖看著平原君,認真的問道:“七國征伐不斷,國人死傷無數,不知您是如何看待這件事情的呢?”,平原君咳了咳,有些無奈的對他說道:“不久前,我生了病,尚未痊愈,不能說太多的話,還是請我的馭者來與您商談這件事吧。”,使者驚訝的看著他身後的老者。
老者笑眯眯的走了出來,就要朝著翟廖俯身行禮,翟廖急忙起身,不敢接受老者的禮。魏王有些擔憂的看著平原君,想要說些什麼,龍陽君卻朝著他擠了擠眼,魏王頓時明白了,不再言語。翟廖這才又向老者詢問,老者長歎了一聲,說道:“我每想起您說的這件事,就痛不欲生啊。”
翟廖一喜,急忙說道:“大王也是為這件事而擔憂,故而想要與六國結下盟約,停止戰爭,避免國人繼續遭受這樣的災害,您覺得這件事怎麼樣呢?”,老者哦了一聲,急忙問道:“請問秦國也在這其中嘛?”
“當然在,秦國多次侵犯三晉的土地,殺死魏,趙,韓的國人,如果他也能停止戰爭,這對魏國也是一件好事啊。”
“那如果秦國不參與盟約,或者來襲擊魏國,楚國打算怎麼辦呢?”
“楚國會召集其餘五國,共同協助魏國來抵禦秦國。”
“這是好事啊,如果七國會盟,那盟主是誰呢?”
“這將由七國共同商議。”
老者笑了起來,這位使者的應答還真是迅速啊,看來,就好像提前教過他,該怎麼去回答,他忽然問道:“春申君的身體還好嘛?”,使者一愣,思索了片刻,方才回答道:“還不錯。”
“那會盟的地點在什麼地方呢?”
“這...這也是七國應該一同來商議的事情...”
老者又開始了迅速的提問,這使得使者都有些慌亂,老者的言行有些詭異,偶爾會溫和的問起使者家裡的情況,偶爾又嚴厲的質問楚國是不是有什麼陰謀,就這樣折騰了許久,老者方才送走了使者,讓使者暫時休歇幾天,使者有些暈乎乎的走出了王宮,老者這才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在這個時代,有很多學派的學者,鑽研法律的法家,宣揚仁政的儒家,其中有一位另類的學派,喚作名家。名家學派,他們是以思維的形式,規律和名實關係為研究對象的哲學派彆,所以稱名家,當然,他們在這個時代還有彆的稱呼,喚作辯者,察士。顧名思義,他們是能觀察周圍的一切,又非常擅長辯論的學派。
而這老者,他喚作公孫龍,是名家學派的代表性人物,曾提出白馬非馬的哲學命題,他還有一個身份,平原君的門客。
荀子非常的厭惡名家,曾指責他們整日觀察這個觀察那個,卻做不出像樣的總結,又愛進行詭辯,卻拿不出治國的策略,說他們是最無用的學者。
公孫龍看著魏王與平原君,分析道:“楚國知道各國短期內不會爆發戰事,故而想要擬定盟約,將五國捆綁在他的戰車上,一同的討伐秦國,他想要做盟主,統領五國的盟主,借五國的力量來擊敗秦國...那位使者在趕來之前,黃歇定是教過他如何去應答,他有時能迅速的回答,有時卻會遲疑,從這裡能看出黃歇所在意的是什麼...”
“他所在意的,隻是想借著秦國的威懾,來逼迫諸國與他一同抵禦秦國...不過,秦國是貪婪的虎狼,永遠都是在不斷的進行戰爭,若是能以諸國共同抵禦秦國,是一件好事....”,公孫龍遲疑了片刻,又說道:“可如果楚國想的並不是聯合起來抵禦秦國,而是借他國的力量來抵禦秦國...”
“這有什麼區彆嗎?”,魏王好奇的詢問道。
“當然...”,公孫龍正要開口,趙勝就打斷了他,公孫龍的確是他麾下最擅長辯論的,可是這個老頭他總是神神叨叨的,喜歡說一些誰都聽不懂的話,什麼白馬非馬,什麼離堅白,趙勝是聽不懂這些的,他也不願意去聽,公孫龍看到他的模樣,也就沒有多說,閉上了嘴巴。
“這是對魏國有利的事情,魏國正好需要時間來恢複國力...”,趙勝認真的說道。
魏王也不由得點了點頭。
趙勝看著龍陽君,說道:“請您安排好使者的住所,另外,要派出可以信任的武士來保護他的安全。”,龍陽君非常的困惑,趙勝解釋道:“這樣的盟約對於秦國隻有壞處沒有好處,秦國又是個不擇手段的國家,我怕他們會刺殺使者,破壞盟約,拖延盟約...”
龍陽君這才急忙走出了王宮,公孫龍也跟著他一起離開了,王宮裡就隻剩下了趙勝與魏王。
龍陽君留下了自己的門客來保護這位楚國的使者,安排了一切,這才返回王宮,剛剛走進了王宮,他就看到了坐在上位,隻是穿著褻衣,瑟瑟發抖的魏王。
“上君...您這是怎麼了?”
“是平原君...”
“他居然真的拿走了寡人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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