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楚王出現在城牆的時候,項先嚇懵了。
數不清的箭矢籠罩在城牆的上空,每一刻,都有人在死去,在這樣的情況下,項先不敢想象大王出了什麼意外會導致的後果,他急忙帶著人手朝著楚王的方向趕了過去,楚王站在城牆上,看著腳邊的屍體,也拿起了強弓,便從城池上往下射擊,王宮的護衛們舉起了大盾,就站在楚王的周圍。
“大王~~”,項先衝到了楚王的身邊,也不顧從外射來的箭矢,俯身朝著他一拜,說道:“這裡實在太凶險,請您返回王宮,我絕對不會讓秦人登上城牆!”,楚王看了一眼項先,他從來就不喜歡這位楚國的將軍,隻是因為此人說起軍略兵法來頭頭是道,而親自帶兵作戰,卻從來沒有勝過。
當初的項先,也就是臨武君,被委以重任,指揮著近十萬的楚國勇士,卻被敵人打的丟盔卸甲,慌忙逃竄,甚至一度逃到了諸國避難,楚王自詡是一位勇士,他是看不起這樣的懦夫的,在如今,他帶兵去救韓國,遭遇了大敗,駐守上蔡,再次被擊敗...這就讓楚王無法再高看這位將軍。
若不是將領們都在跟著景陽在前方作戰,鎮守王城的事情怎麼也不會落在項先的身上。
項先心裡也苦,當初帶著十萬將士,以為自己能夠揚名天下,結果第一次作戰就遇到了白起,被白起打的全軍覆滅,後來趕往韓國救援,又遇到白起,以優勢的兵力再次被擊敗,而在上蔡,景陽前腳剛走,第三天城池就被白起給包圍了,那是白起十幾萬的主力大軍啊,白起全力猛攻,看不到援軍的他又能怎麼辦呢???
楚王並沒有理會苦苦哀求的項先,他隻是看著城池外那些彎弓朝著城牆上射擊的秦人,拿起了強弓,一箭一箭的朝著城池下射去,尋常人是沒有這樣的力量的,連續的射擊會使得雙臂失力,甚至,會弄傷自己,項先低著頭,保持著俯身行禮的模樣,一動不動,“噗~”,忽有箭矢刺進了他的胳膊上,項先咧了咧嘴,卻依舊沒有起身。
楚王看到了那箭矢,他忽然對左右的武士大叫道:“還愣著做什麼?!保護項先將軍啊!”
武士們急忙上前,用大盾護住了項先,項先再拜,說道:“請大王返回王宮,臣絕對不會讓讓秦人登上城牆。”
楚王咬著牙,遲疑了片刻,看了看項先胳膊上那顫抖著的箭矢,他還是開口叫道:“為項先將軍處理傷口!令人在王宮內準備宴席,等擊退了白起,寡人要親自設宴款待項先將軍!!”
楚王還是離開了,而他的到來也並沒有白費,將士們因為得到大王的敬重而歡呼不已,他也留下了不少的賞賜。項先舉著盾,看著下方的秦人,秦人並沒有冒然的發動進攻,他們這些日子裡,一直都在通過箭矢來消耗守城士卒,秦人的弓弩非常的厲害,射程要比楚國的弓弩更遠,準頭也好,而他們的準備的箭矢也的確充足,他們用兩天的時間來證明了這一點。
城池上的士卒減員嚴重,在遠處又有拿著雲梯等攻城器械的秦人士卒等待著,這讓項先不敢撤掉城池上的守兵,甚至還需要及時派人來補充減員嚴重的區域。
在消耗了幾天之後,項先終於迎來了秦人的全力猛攻。
哪怕是在攻城的時候,秦人都是那麼的秩序井然,他們整齊劃一的朝著城池走來,直接無視掉城池上那些做好準備的弓弩手,一隊又一隊的秦人從四個方向同時走來,最前頭的秦人舉起大盾,通常有弓弩手藏在大盾下,隨後就是拿著雲梯的登城部隊,遠處還有幾十個笨重的大家夥,那東西喚作“飛石”。
它能投出巨大的石塊,用來砸毀城牆,或者是...更好的殺人。
石塊呼嘯而過,箭矢飛來,城池上的士卒頓時便迎來了他們的災難,石塊碾過數個士卒,那種在心理上的打擊,是更加巨大的,而在弓弩的掩護下,拿著雲梯的秦國士卒們迅速衝向了城池,第一個登城的人,可以升爵三級!三級!那些登城的秦國士卒眼裡並沒有麵對死亡的畏懼,有的隻是狂喜,有的隻是癲狂。
在飛石的呼嘯聲裡,一個個雲梯被架起來,士卒們站在兩旁,手持雲梯,隨後的秦國勇士蹬上了雲梯,朝著城牆發動進攻,楚國的弓弩手也發動了進攻,一個又一個秦卒死在了衝鋒的道路上,或從雲梯上掉落,有楚國士卒合力想要推翻雲梯,雲梯下的秦國士卒死死抓住雲梯,不讓雲梯倒下!
項先大聲嘶吼著,他就在城牆各處來回的跑動著,指揮各處的守卒們進行反擊!
戰場格外的慘烈,攻城戰,向來就是傷亡最為嚴重的,無論是對於攻城,還是守城一方來說。
項先又殺死了一個跳上城池的秦卒,心裡嘶吼著:景陽將軍,您到底在哪裡?!
而在這時,景陽也是來到了象禾城外,也就是長城的邊沿地區,景陽這一路上,順風順水,他同樣的也在困惑:蒙驁!你到底在哪裡?!
就在景陽再次紮營,準備派出斥候來打探周圍情況的時候,有斥候匆匆忙忙的衝了進來,斥候麵無血色,渾身都在顫抖著,看到他這副模樣,景陽心裡一顫,急忙上前,將斥候拉起來,詢問道:“出了什麼事情??”,斥候顫抖著說道:“我們找到了幾位同袍。”
很快,那幾個衣衫襤褸的潰兵來到了景陽的麵前,他們看到景陽的那一刻,頓時就失聲痛哭了起來,當初項先在發現秦人蹤影之後,即刻派人去聯絡景陽,這些被項先派出的勇士們,經曆了秦人的層層追擊,白起不許任何人泄露自己的位置,甚至,為了隱瞞消息,他屠掉了不少的鄉邑。
對於這些想要傳遞情報的楚國士卒,自然就會更加用力的追擊,在突破了秦人的諸多包圍,經曆了千辛萬苦之後,他們終於看到了景陽,這一刻,他們都說不出話來,景陽卻急得要跳了起來,他急忙詢問,這幾個士卒方才將項先遭遇秦國主力的事情告訴了景陽,又將自己沿路上的所見一一說出。
景陽呆住了。
什麼??白起??他在我的身後??
自己的後方,可都是沒有任何防備力量的城池,幾乎相對於空城,還有大後方的王都,景陽渾身顫抖起來,臉色漲紅,他搖著頭,抓住那位士卒的脖頸,大聲的質問道:“你是秦人派來的?!”,士卒驚恐的看著他,搖著頭,哭訴道:“請您救救上蔡城吧!!”
“上蔡..嗬嗬,上蔡...”,景陽喃喃著,搖著頭,他踉蹌著,險些摔了一跤,急忙坐在了案前,看著輿圖,看了片刻,他的臉上便湧現出了一股絕望,沒了,都沒了,陳都沒了,大王沒了,楚國...不,不,自己還活著,自己還有三十萬楚國大軍,景陽瘋狂的搖著頭,將心裡的那股絕望按下去。
“全軍轉向,目標上蔡!”
景陽大吼道。
楚國的將士們非常的生氣,戰事如此的順利,景陽將軍為什麼忽然要撤退呢?不過,景陽的軍令,他們是不能不從的,有幾個質疑他的貴族,直接就被景陽所斬殺,這就讓其他人更加不敢違背了,楚國大軍連忙改變了方向,後軍變成了前軍,朝著上蔡的方向飛速撤退。
而在此刻,陳都城牆的上頭,楚國的旗幟,依舊在飄蕩著。
項先站在城牆上,左手扶著楚國大旗,右手持著斷裂的長矛,渾身都在顫抖著,他的腳下,已經堆滿了屍體,從他的腳邊一直到城牆之下,處處都是屍體,守城將士的雙腿都直接浸泡在了血水之中,項先從不曾有如此的疲憊,他已經四天不曾合眼,而秦人也是猛攻了整整四天,他們的進攻,沒有停止過一刻。
項先站在城牆上,看著終於丟下殘破的雲梯,漸漸回去的秦國士卒,整個人都開始搖晃了起來,他已經聽不到什麼聲音了,整個世界都是那麼的寂靜,無與倫比的疲憊,正在不斷的敲打著他,仿佛有人在他的耳邊喃喃著,讓他快點躺下來休息,項先從最初經曆的劇痛,到如今,就連渾身的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秦人的進攻是瘋狂的,隻是,這些秦人,遇到了更加瘋狂的楚國士卒,項先高高舉起一個秦人,將他丟出城池的時候,楚人就瘋狂了,他們撲上去,抱著秦人,直接從城池上跳躍,來自西北的蠻夷與來自東南的蠻夷,在這裡進行了最為瘋狂的廝殺,雙方無所不用,用拳頭,牙齒,額頭,互相攻擊。
負責守護陳都的士卒們,已經死完了。
駐守各個區域的將領們,也死完了。
現在還剩下的,就是臨時召集的私兵,以及楚國內不事耕作的武士們。
也不隻是楚人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價,秦人同樣如此,秦人遭遇到了進攻楚國以來最為頑強的抵抗,付出了更加慘痛的代價,秦人舔舐著傷口,冷冷打量著那恍若廢墟一般的城池,就是那座城池,擋住了他們的步伐。
白起站起身來,捧著竹簡,在營帳內來回的走動著,蒙武坐在不遠處,赤裸著上身,他也在登城戰裡受了傷,還不曾愈合,白起看起來有些煩惱,他皺著眉頭,神色有些焦躁,蒙武是能夠理解他的,從一開始,白起的戰略就無比的順利,通過迅速的大迂回,直接繞過對方的主力,閃擊對方的王都。
而這個戰略,卻卡在了攻城戰這一步,哪怕白起做好了攻城的準備,也沒有能拿下這座城池,城牆上的楚人就好像瘋了一樣,防守了整整四天,卻也不曾被征服,戰況最好的時候,秦人甚至都大批的登上了城池,卻還是被項先及時帶著人趕到,那位楚國的將領勇武難擋,蒙武也不是他的對手,被他丟出了城牆,險些死掉。
蒙武皺著眉頭,背後傳來陣陣的疼痛,讓他備受煎熬。
白起忽然停住了腳步,將竹簡收起來,看著門口的武士,說道:“通知各位將軍,撤退。”
武士急忙走了出去,蒙武卻掙紮著起身,他說道:“武安君,陳都絕對沒有辦法繼續堅守,明日,我願意再帶領將士們登城!”,白起看著他,麵無表情,冷冷的詢問道:“您準備違抗我的軍令?”,蒙武渾身一顫,不再開口。很快,秦國的將士們做好了準備,緩緩開始了撤離。
耗費了那麼多的精力,卻沒有能攻下陳都,這對秦國將士而言,是一次巨大的打擊,他們看起來都有些沮喪,將領們也表示難以理解白起的軍令,眼看陳都就要堅持不下去了,怎麼能停止攻城呢?如此一來,難道不是前功儘棄嗎?隻是,他們沒有膽量去質疑白起。
在這個時候,景陽大軍已經趕到了上蔡,他們頓時就愣住了。
上蔡已經成為了一座空城,城池內,再也看不到活著的百姓...就是周圍的那些鄉邑,也是如此,這就證明了,那些斥候並沒有說謊,白起真的繞到了自己的身後,景陽懵了,不再遲疑,全力朝著陳都的方向趕去,隻是,景陽心裡也不知道,如今陳都是否還完好,自己浪費了太多的時間,麵對白起的主力,陳都能堅守那麼久嗎?
秦人的撤離,對堅守城池的楚國士卒們來說,就是最好的消息,他們看著遠處轉身離去的秦人大軍,心裡是說不出的激動,他們大聲的嘶吼著,甚至是跪在城牆上哭了起來,整個陳都的百姓,都因為這些士卒的鬼哭狼嚎而驚動,他們非常的害怕,是白起攻進了陳都嘛?
很快,秦人被迫撤離的消息傳了出來,春申君對眾人說:景陽將軍趕來了,故而白起跑了。
城牆之上,頓時陷入了歡樂的海洋之中,士卒們跳起了楚舞,城牆之上,滿是士卒們的嘶吼聲,終於,有將領們跑到了項先的身邊,項先握著旗杆,靜靜的看著遠處,一動不動。
“將軍...我們贏了!”
“將軍...?”
“將軍?!”
項先左手握著楚國的旗幟,右手握著長矛,看著遠處,一動不動,猶如一座守衛著楚國的雕塑。
他早已沒有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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