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並不能繼續留在上黨,他也不能讓趙括繼續留在這裡。
於是乎,在過了一段時間後,秦王終於派來了人,要帶著武成君返回鹹陽。趙括需要帶上自己的家人,弟子,門客,以及那些追隨者,趕往鹹陽。說起來,趙母是最不願意離開的。
她抱著康,坐在床榻上,板著臉。趙括站在一旁,所有的人都在準備著前往鹹陽,唯獨母親,不肯前往,就坐在這裡,一聲不吭,無論趙括怎麼勸說,她也不回話。趙括心裡清楚,母親在趙國生活了一輩子,所認識的人都在那裡,所熟悉的也留在了那裡,她是不願意離開趙國的。
“母親..我不可能再返回趙國...因為我的緣故,趙國有人想要謀害你們,若是我再回去了,就會有更多的人,因為我而成為小人所攻擊的目標...就像信陵君,我在趙國的時候,他總是被誣陷,所有人都厭惡他,原先的名聲,也受到了打擊,常常有人去行刺他,去謀害他,可是如今呢?”
“他就在自己的院落裡,喝著酒,自由自在的跟自己的朋友們在一起,再也沒有人去敵視他。還有董成子....”
“括...你覺得,魏無忌是願意跟你在一起承受苦難,還是願意獨自的飲酒作樂呢?你覺得,他什麼時候更開心呢?”
趙括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我不能讓自己的家人,自己所在意的人處於危險之下。如果您不想留在秦國,我可以帶您離開,我們去楚國,去齊國...卻唯獨不能在趙國...”,趙母輕輕的搖晃著懷裡的孩子,這才說道:“趙國危險...秦國就很安全嗎?你待在秦國,就沒有人想要謀害你身邊的人嗎?”
趙括抬起頭來,認真的說道:“我不知道,可是我會保護我的家人...您不知道,在我知道趙王想要抓住政,想要通過你們來殺我的時候,我真的非常憤怒,他若是堂堂正正的派人來殺我,我都不會這樣的生氣...如果一個男人,連自己的家人都保護不了,那還算什麼男人呢?”
“我那時很想要殺了他..若是你們出了事,我是一定會殺了他的。”
“萬幸你們沒事...”
“我知道殺了趙王會引起國內的動蕩,會死掉更多的人...這就是我為什麼要離開趙國,我並不是什麼聖賢,為了自己的家人,我也可能會不計後果的去做一些事...我怕我留在趙國,終有一天,因為自己所在意的人,而控製不住自己,殺死更多的人。”
“母親...”,趙括彎下身來,半跪在母親的麵前,他認真的說道:“請您跟著我走吧,您是我此生最愛的人,若是我的身邊沒有您,我這心裡的苦,我心裡的畏懼,又該向誰傾訴呢?”,趙母低著頭,看著趙括那通紅的雙眼,心裡的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說不出口。
趙母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趙括的臉龐。
“括...我是怕..你的父親回來,找不到我們啊...”
“我要是死在了彆處...死後,該如何跟你父親相遇啊。”
看著滿臉淚水的母親,趙括握著母親的手,搖著頭,說道:“您放心吧,父親不會找不到我們的...他一直就在我們的身邊,就不曾離開過我們...我上陣殺敵的時候,能聽到父親在一旁為我擊鼓,當我想要做一些違背良心的事情的時候,我能感受到父親那嚴厲的目光,就在背後盯著我...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告訴我,我就是他。”
“母親...我身上流著他的血...我就是他的延續...如今,他就在這裡..”,趙括拍著自己的胸口,他又低著頭,指了指母親懷裡的康,“也在這裡...”
“您看?我們長得是不是跟他一樣?”
趙母終於答應了趙括,家裡人都做好了外出的準備,而秦王給藝準備了一輛特殊的馬車,這馬車的外麵居然是被蓋住的,就是類似趙括在影視劇裡看到的那種馬車,趙括有些驚訝,秦王告訴他,這是國內的匠人所製造出來的,因為北地郡等地區格外的寒冷,故而匠人做出了這種的馬車,可以在出行的時候抵禦寒冷。
隻是,這馬車的造價有些高,並不適合庶民。
如今,秦國各地都在打造這樣的馬車,估計很快就能推廣到各地,甚至是全天下。
門客們也做好了準備,有狄在這裡,他們也沒有一直沉浸在悲傷之中,狄是個有趣的人,秦王是這樣評價的。狄有了一個新的朋友,那就是秦王。秦王很喜歡這個囉嗦直率的蠻夷,他總是能說出彆人不敢說的話,他不會裝腔作勢,也會吹噓自己的過往,秦王每次來找趙括的時候,總是能跟他聊的很開心。
秦王覺得,狄根本不把他當作君王,偶爾還將手放在秦王的肩膀上,秦國武士憤怒的拔劍,幸,戈等人麵色大變,而秦王卻並不在意,他哈哈大笑。
他說:這就是為什麼他喜歡跟狄聊天的原因。
在秦國,雖說離開了自己的家鄉,可是他們每天都能聚集在一起,聽狄吹噓自己與秦王的交情,看著戈與幸鬥嘴爭吵,李魚也在記錄著自己在秦國所看到的東西,他遊曆諸國,卻還不曾來過秦國,韓非就更誇張了,他常常會失蹤,一失蹤就是消失上七八天,他似乎對秦國的製度非常的感興趣,整日都在拿著筆狂寫,竹簡堆積成山。
趙括還是有些擔心,他擔心的是那些跟隨自己前來這裡的百姓。秦王便帶著他去看那些百姓,上黨郡守給這些百姓給與了住處,房屋,耕地,農具,甚至是耕牛,享受一級爵位的待遇,發現趙括前來,這些趙人都是激動的上前,跟趙括攀談了起來,他們看起來都很開心。
官吏們並沒有欺負他們,相反,他們在這裡得到了更多的耕地,聽聞,這裡的稅賦也要比趙國輕鬆,雖說徭役比較多,可是徭役並不耽誤農桑,一般都是在農忙之後進行。在趙國看來,秦國真的就是一支偽裝成國家的軍隊,他們的所有目的都是為了戰爭,所有人都是為了戰爭而效力。
故而,在秦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耕作與操練。一切都要為這兩件事讓路,故而徭役之類的,都必須要避開農忙,甚至不能對農業有半點的影響。
終於,趙括坐上了馬車,帶著自己的家人,門客,弟子們,朝著鹹陽出發。
在進入秦國的腹地之後,就越發的能體會到那種與他國不同的氛圍,在耕地的數量上,秦國是碾壓諸國的,因為秦國的製度,允許百姓自發的開墾土地,認可土地私有...這就激發了百姓們開墾土地的積極性。其他國家的農民類似於員工,為公司上班,公司給他們留下可以糊口的糧食,其他拿走。
而秦國的農民,相當於個體戶,自己給自己打工,將規定的一部分財富上繳,其餘的都可以留下。
故而秦國的開墾率是非常高的,道路兩旁處處都是耕地,能看到勤勞的百姓在耕地上勞作著,官吏們是非常支持這種行為的,有些時候,他們還會拿出自己的私產來扶持轄區內的百姓,當然,這是要偷偷進行的,這是作弊行為。秦國是要進行種地比賽的,裡中比,看看誰種出的糧食多,然後是裡跟裡比,鄉跟鄉比,縣跟縣比,郡跟郡比,拿到了好名次的官吏會得到獎賞,升遷。
倒數的幾個會被訓斥,降職,而連續兩次拿倒數,就要被抓起來判刑了。
這就是為什麼上黨郡守王稽想著要叛逃了,因為他拿了兩次的倒數第一,若是再拿一次,就要被帶去鹹陽問罪。
秦國的第一個特色是耕地多,而第二個特色就是亭長多,這些亭長相當於後來的派出所所長,他們巡視自己的領地,宣傳法律,抓捕盜賊,每走出一段路程,就能看到一隊騎士,在亭長的帶領下,檢查他們的通行證,以及“身份證”...當然,秦王本身是沒有“身份證”的,可是趙括有。
趙括拿到了自己在這個時代的“身份證”,這是秦王送給他的,上頭詳細的記錄了他的名字,爵位,身高,職業,籍貫等信息,同時還有一本“戶口本”,作為戶主,趙括看到這上頭記載了自己家裡的所有情況,不過,這戶口本是要交給當地的官吏來保管的。
趙括忽然明白,在秦國,微服私訪大概是不可能的,因為各地都會仔細的盤查,最開始的時候,秦王出行,是用了陽泉君的身份,據說這是一個國內的貴族,他想要讓趙括看看最真實的秦國,結果當地的亭長認為兩者的身高對不上,這是假的,險些就要動手抓捕,秦王在表露了真正的身份之後,亭長方才連忙道歉。
而秦王還是重賞了這位亭長。
隨即,秦王便不再遮掩,坐上了自己的馬車,大搖大擺的朝著鹹陽出發,這下就沒有亭長來為難他們了。韓非還在忙碌的記著,看來,他是將這件事也記錄了下來。趙括常常陪伴在藝,康的身邊,當然也沒有忘了政,不知是誰送給了政一匹小馬駒,他整日都在跟那馬駒玩耍。
馬駒太小,載不動人,趙括也不敢讓趙政騎馬,他還是太過年幼。趙政也就隻能坐在馬車上,將馬駒綁在馬車上,每當眾人停下來休息的時候,他就會牽著馬駒四處狂奔,趙母根本追不上他,好在秦王派了武士跟著他,免得他受傷。當車隊經過了函穀關之後,那種嚴謹而古板的氛圍,就更加濃厚了。
準備去耕作的百姓,都是列隊前進的,趙括不知道這是長期操練的結果,還是秦國有這樣的規定,反正,他就像是來到了一個很大的軍營,而不是一個國家。
他們來到了一處山下,秦王這才拉著趙括的手,將他帶到了這裡,整個山上,處處都種滿了桃樹...桃樹此刻還沒有長大,都顯得有些低矮,也沒有開花結果,秦王拉著趙括走在這裡,認真的給趙括說道:“寡人聽聞您喜愛桃,便下令在這座山上種滿了桃樹...這裡距離鹹陽不遠...寡人想著您若是能來到鹹陽,閒暇時日裡就可以來這裡遊玩...”
“寡人要將這座山,賞賜給您...”
趙括驚訝的看著這座桃山,所有他能看到的地方,都種滿了樹,荀子,公孫龍,韓非等三人也跟隨在不遠處,驚訝的看著周圍,說實話,趙括心裡是真的有些感動。秦王便找了一處乾淨的地方,令人鋪上了坐席,眾人就在這裡坐了下來,公孫龍看著周圍,笑著說道:“若是在春天,這裡都長滿了花,我們再坐在這裡,倒是有彆樣的氛圍。”
“寡人聽聞,武成君說:簡陋的地方也因為居住在這裡的人的緣故而變得不再簡陋。”
“如今,在這陋山之中,卻是坐著武成君,荀子,公孫子,韓非這樣的人,在寡人看來,這裡也就不再簡陋了。”,公孫龍聽聞,笑著點著頭,認為他說的很對。眾人安靜的坐在這裡,聽著風吹過樹梢,發出嘩嘩的響聲,天邊出現了一抹紅色,太陽也變得深紅,半個身子藏在山下,落日的餘輝照耀在大地上。
晚霞將大地都照射成了紅色。
秦王挺直了身子,看向了麵前的幾個人,開口問道:“請問諸君治理國家的辦法?”
趙括,荀子等人互相看著,卻都沒有開口,隻是笑著。
韓非看了看他們,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筆,放下了竹簡,這個舉動,吸引了眾人的目光,韓非這才開口說道:“我聽聞:不知道就說,是不明智;知道了卻不說,是不忠誠。作為臣子不忠誠,該死;說話不合宜,也該死。雖然這樣,我還是願意全部說出自己的見聞,請您裁斷我進言之罪。”
“我聽聞:天下北燕南魏,連接楚國和齊國,糾合韓國而成合縱之勢,打算向西來同強秦作對。我私下譏笑他們。世上有三種滅亡途徑,六國都占有了,大概就是說的合縱攻秦這種情況吧!”
“我聽聞:用混亂的進攻安定的將滅亡,用邪惡的進攻正義的將滅亡,用倒行逆施的進攻順乎天理的將滅亡。”
“如今六國的財庫不滿,糧倉空虛,征發全國百姓,擴軍數十百萬,其中領命戴羽作為將軍並發誓在前線決死戰鬥的不止千人,都說不怕死。利刃當前,刑具在後,還是退卻逃跑不能拚死。不是這些士兵不能死戰,而是六國君主不能使他們死戰的緣故。說要賞的卻不發放,說要罰的卻不執行,賞罰失信....”
韓非忽然開口說了起來,秦王大驚失色,他將韓非叫來,本來就是為了讓他來記錄眾人的言語的,他急忙看向了遠處,急切的揮著手,從遠處急忙衝來了幾個官吏,站在他們的身後,便開始記錄了起來。
韓非不再口吃,不再茫然,也不再記錄,他越說越是激動,站起身來,伸直了手,麵朝著六國的方向放聲言語。他講述了秦國數次可以得到天下的機會,又說秦國主動放棄了這些機會,他又說出了六國的弊端,以及秦國的優點,以及對付六國的辦法,最後,他看著秦王,自信滿滿的說道:
“大王果真聽取我的策略:一舉而天下合縱不能離散,趙不能攻取,韓不能滅亡,楚、魏不能臣服,齊、燕不來投靠,霸王之名不能成就,四鄰諸侯不來朝拜的話,大王殺了我向全國巡行示眾,以此作為替王謀劃不能儘力的人的前誡!”
除了趙括,荀子,公孫龍,秦王三人,全然是目瞪口呆。
“不對!!”,荀子忽然起身,他的臉上滿是肅穆,他認真的說道:“我聽聞:鑄劍的模子平正,銅、錫的質量好,鑄劍工匠的技藝高明,火候配料都恰到好處,這樣,打開模子寶劍就鑄成了。”
“但是,如果不把劍淬火,不磨礪它,它連繩子也不能斬斷;經過淬火和磨礪,即使用它切割銅器,宰殺牛馬也是輕而易舉了。一個國家的人民,就像一個剛從模子裡拿出來的劍一樣。但如果不進行教育,不使他們協調一致,那麼,對內不能依靠他們守衛國土,對外就不能用他們進行征戰.....”
“有三種威嚴:道德的威嚴,嚴酷督察的威嚴,放肆妄為的威嚴。這三種威嚴,是不可不仔細考察的。禮樂製度完善,道義名分明確,各種措施切合時宜,愛護人民和造福人民的都表現出來了。這樣,百姓就會敬重上天一樣敬重君主,敬重上天一樣敬重君主,親近父母一樣親近君主,敬畏神靈那樣敬畏君主...”
“秦國邊塞險峻,地勢便利,山林河流,非常美好,自然資源豐富,這是地形上的優越。進入境內,觀察它的風俗,百姓樸實,音樂不淫蕩卑汙,服裝不輕佻妖豔;人們非常畏懼官吏而很馴服,就像是古代的人民一樣。”
“到了大小城鎮的官府,那裡的各種官吏都是嚴肅認真的樣子,無不謙恭節儉、敦厚謹慎、忠誠守信而不粗疏草率,真像是古代聖王統治下的官吏啊。進入它的城池,觀察那裡的土大夫,走出自己的家門,就走進公家的衙門,走出公家的衙門,就回到自己的家裡,沒有私下的事務;不互相勾結,不拉黨結派,卓然超群地沒有誰不明智通達而廉潔奉公,就像古代的官吏一樣。”
“觀察它的朝廷,退朝前,所有事情都必須處理完畢,安閒的好像沒有事情辦理一樣,真像古代的朝廷啊。所以秦國四代強盛,並不是因為僥幸,而是必然的結果。這就是我所見到的。所以說:安閒而又治理的很好,政令簡約而周詳,政事不煩亂而有功績,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秦國就類似這樣。”
韓非認真的聽著荀子表達自己的觀點,皺著眉頭,認真的思索了起來。
“不對!!”
公孫龍忽然起身,他開口說道:“限定的概念還能說是未相與限定時的某一個概念嗎?限定的概念已經不能再說是未相與限定時原來的某一個概念了!概括的類概念能說是原來被概括的一個種概念嗎?概括的類概念已經不能再說是原來被概括的一個種概念了!!”
“....名實混亂則君臣交爭而號令不一,號令不一則是非不明,是非不明則政治昏暗。這是違反不兩明的邏輯基本規律。違反了邏輯基本規律,便會名實不相應,明不符實,實不應名,邪惡充斥而是非淆亂。違反“不兩明”的邏輯基本規律,必將治道淪喪,這就沒有辦法來端正名實以便統一天下了!”
“不對!!”
趙括站起身來,看著麵前的三個人,認真的說道:“韓非所說的秦國在武力上的強盛,我所知道的,過去殷紂做天子,率領天下百萬大軍,左飲淇水,右飲洹水,淇水為之乾枯而洹水為之不流,用如此浩大的陣容來和周武王作戰。武王率領素服甲士三乾,開戰一天,就滅掉了殷紂的國家,活捉了紂王本人!”
“隻擁有強大的武力,卻不能心懷百姓,縱然戰勝了敵人,這種勝利也不是久遠的!擁有製服彆人的權力地位,推行製服彆人的措施,而天下沒有人怨恨,商湯、周武王就是這樣的人,擁有製服彆人的權力地位,不推行製服彆人的措施,那麼,曾經富裕得擁有統治天下的權勢,但現在要求做一個平民百姓也不可能辦到,夏桀、商紂王就是這樣的人。”
“荀子說“當今這個時代,努力擴張領土不如增加信用”,可是我知道的,當今諸侯互相爭鬥,恨不得殺死對方,毀掉對方的廟宇,不給他祭拜的機會,在這樣的時代裡,停止擴張領土,隻是增加自己在諸侯裡的信用,這是完不成一王天下得,自己不去努力變得更加強大,那就是給與敵人機會!”
“公孫龍所說的:我認可,明確概念的確是君王所應該做的事情,可是您過於執著於名與實的關係,治理國家單靠名實的邏輯來進行,這是可以的嘛?”
三個人站在三個方向上,看向彼此的眼神裡,爆發出了戰意。
秦王樂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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