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這個詞,讓嬴政感受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
是一種激動,或者是一種父親對自己的認可,嬴政許久都說不出話來,他默默的看向了扶蘇,然後念道:“二世。”,扶蘇尚且不太明白大父與父親的對話,聽到父親朝著自己念出了一個古怪的稱呼,他呆愣了片刻,方才不太確定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問道:“耳矢?”
在這一刻,忍不住笑出聲的人變成了趙括,趙括撫著腹部,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嬴政心裡本來是格外憤怒的,可是聽到趙括的笑聲,他也情不自禁的大笑了起來。捧著書從內室裡走出來的張蒼,看著麵前這大笑著的父子倆,呆愣了片刻,隨即低下頭來,準備悄咪咪的離開,趙括不太喜歡他將藏書帶回去讀,因為趙括是很愛惜書籍的,故而要求張蒼就在自己這裡讀。
想要從趙括這裡偷書,也就隻能等這樣的機會。
可惜,張蒼偷偷摸摸的舉動,還是被趙括所看到了,趙括叫住了他,將他叫到了自己的身邊,趙括看著嬴政,指著身邊的張蒼,說道:“你要成事,這個人可以。”,張蒼被嚇了一跳,他瞪大了雙眼,看著麵前的嬴政,嬴政也是打量著他,嬴政心裡明白趙括的意思,大一統後,要統一度量衡以及諸多東西,除卻李斯,張蒼的辦事能力算是最頂尖的。
張蒼附身一拜,說道:“您過譽,我的才能比不上一般的人,怎麼能成事呢?”
嬴政撫摸著胡須,說道:“那可就太可惜了,本來還想找一位賢才來修訂天下的書籍...翻譯各國書籍並且保存下來的,既然你沒有什麼才能...”
“嗯?修書?天下書籍??”,張蒼猛地抬起頭來,眼裡閃爍著光芒,他急忙說道:“我的才能雖然比不上一般的人,可是還是非常願意輔佐您來辦成大事!”,嬴政看著趙括,笑著問道:“荀子怎麼會教出這樣的弟子來?我看荀子先前的弟子,不是李斯這樣的肅穆君子,就是囂那樣的穩重之人...”
“唯獨這位蒼,好吃肉,年輕輕輕,家裡便已有不少妻妾,為人跳脫....怎麼也不像是荀子的弟子啊。”
趙括眯著雙眼,說道:“因為荀子在教他的時候,已經來到了隨心所欲的歲數,他沒有給蒼找一條路,他隻是將蒼往前推了一把。”
說起了這些,嬴政又忍不住的想起了那個嚴肅的老人,如果他還在,如果他能看到這一天,他又該是什麼樣的心情呢?他是會激動還是會生氣?嬴政不由得問道:“蒼,如果你的老師看到如今的這一幕,他會怎麼樣呢?”
“他會跳起來跟武成侯跳趙舞。”
......
趙括告訴嬴政,大一統隻是開始,接下來才是真正的大一統。嬴政深以為然,接下來,戰爭就不會再輕易的爆發了,而要做的,就是以新的製度來取代過去的製度,改變如今的秦國。最先當然就是新的稱呼以及繁瑣的禮節問題,談論到禮節,有一個學派就忍不住了。
禮法自然避不開儒家學派,秦國與儒家的關係,並沒有原本曆史線上那樣的僵硬,總結起來,這還是離不開趙括,荀子晚年在秦國居住了一段時日,並且寫出了很多關於秦國製度的文章,荀子在儒家的地位極高,在逝世之後,即刻就成為了儒家新聖,名列孔子孟子之後,成為儒家的第三尊大聖。
這位大聖的分量還是非常重的,就是儒家裡那些被他罵著賤儒的學派,也不敢對他不敬,這大概也是儒家的一個優點,當代的儒家很講究禮法,這樣的行為讓他們在麵對那些敵對派聖賢的時候,都不會輕易的做出無禮的舉動,當然,孟子荀子例外,他們是想罵就罵,不過,其餘人想要罵,那就先達到這個級彆然後再開口,不然就閉嘴。
在當代,可以對荀子評頭論足的,大概隻有趙括一個人。
荀子巨大的影響力,改變了儒家對秦國的一些成見,而趙括隨後在地方所推行的德治,更是讓儒家歡呼雀躍,儒家弟子紛紛進入秦國,擔任官吏,他們是施行孝悌製最好的人選,而嬴政也沒有對儒家有什麼敵意,這也是荀子的功勞,荀子教會了他很多,這讓嬴政明白,不能輕視任何一個學派。
儒家跟秦國的關係逐漸親密,很多隱世的儒生都出山來幫助秦國,安撫地方,他們在與法家爭奪在秦國內的權力,如今要製定全新的製度,儒家當然就有些坐不住了,禮儀製度這是他們最拿手的東西啊。法家的那一套,那也能算是禮嘛?法家的人,那也能算是人嘛?
儒家近期還沒有出現大儒級的人物,荀子離開了,而接替他位置的人還沒有出現,這就導致荀子曾痛斥的很多老儒生,想要抓住這次的機會來改變一些事情。這些老儒大多都是孔子時代的殘餘,跟不上新的時代,滿腦子想著恢複周禮,荀子非常的厭惡他們,多次當麵訓斥,絲毫不給麵子。
荀子不在了,他們又再次探出頭來。
這些老儒駕車來到鹹陽,一路上都是在高談闊論,表現出一副優越感,麵對秦國的製度,他們評頭論足,被荀子所誇讚的製度在他們口中變得一文不值,他們帶著這種天生的優越感,懷著天下皆醉我獨醒的心態,一路上都在商談著如何改造秦國的禮儀製度,在這些人看來,秦國的禮儀建設是離不開自己的。
當他們帶著這樣的優越感來到鹹陽郊外的時候,大老遠的,就看到了幾位老農,這幾個老農笑嗬嗬的坐在耕地邊上,正在大聲的聊著今年的秋收,看起來非常的開心。有一位老儒生指著他們說道:“這就是需要改進的地方了,我聽聞,在賢人當王的時候,鄉野人看到賢人戴著高高的冠冕,坐在馬車上,就會站在路邊行禮拜見。”
“秦國的軍功製,不以道德卻以勇武來賞賜爵位,這大概也是可以改變的。”
聽到他們高聲談論,那幾個老農抬起頭來,打量著他們,有一人開口問道:“客人是從哪裡來的呢?”
老儒讓馭者停下來,這些人雖然思想迂腐,可是還是嚴格的遵守禮法,既然有東道主來詢問客人的情況,那他們就不能不停下來回禮,這大概也是一種複雜,他們很高傲,他們看不起底層庶民,可是他們又嚴格遵守禮法,不會隨意攻擊欺負彆人...幾個人走下馬車,就拜見了這幾個老農。
互相拜見之後,老儒生笑著說道:“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如果您聽到了我方才的言語,還請您不要怪罪。”
坐在最中間的老農搖著頭,說了一聲莫怪,就邀請他們坐下來,讓旁邊的人給他們水喝,這些老儒生不肯坐在泥土上,鋪上了坐席,然後嚴肅的坐著,他們也想要從這些農夫口裡知道一些秦國的情況。他們喝了主人的水,就客氣的說道:“我們這次來,是為了勸說秦王恢複從前的製度,行周禮。”
“周禮?周禮有可取之處,也有不足之處,我覺得還是很好的。”,其中一個發須花白的老農笑嗬嗬的說道。
“哦??您也知禮?”
“鄉野愚夫,知道的不多,略微知道一些。”
“您為什麼要說周禮有不足之處呢?”
“您既然是儒生,就請讓我用孔子來告訴您吧。孔子講究仁,禮...二三子就是為了禮而來。孔子說禮,是為了什麼呢?我覺得是為了穩定啊...他想要用一套禮法來束縛天下人,讓他們停止互相殘殺,停止違背禮法的行為,他將不符合道德,不符合穩定,不利於天下的行為都稱為無禮。”
“他說的哪裡是周禮啊,大道暢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這是周時所能見到的場景嘛?這隻是孔子所想要看到一個天下啊,他提出禮,法家提出律,這在本質上是一樣的,都是限製人的行為...法家這些年不斷的進步,就是在修改自己的律,在發展的基礎上製定更有利於穩定,有利於天下的律法,那二三子為什麼又要沉迷與過去的禮,而不加以改進呢?”
“用律法與禮法來告訴天下人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一個束縛身體,一個束縛內心...”
老農侃侃而談,從孔子談到了孟子,談到了荀子,說起荀子,他的話就變得有些多了,他說道:“荀子是看的最透徹的啊,所以你看他教出來的弟子,卻都開始鑽研起律法來了...二三子這次來,若是為了勸說秦王用分封製,讓他登壇封山,讓他效仿周天子恢複井田製,禮樂製...那還是回去吧。”
“我料定秦王不會聽取這些,秦王完成了大一統,舊的時代和舊的製度已經過去了...”
“當然,若是各位來勸說秦王施行周時的仁禮,撫慰孤寡,救濟貧苦,那就是一件好事了。”,周時存在著最簡陋的國家福利製度,從周天子到諸侯們每年都會救濟一下治下的孤寡,有些時候會設立類似後世的福利院...不過秦國拋棄了這些,斯巴達式的社會不需要憐憫和救濟。
那幾個老儒生聽著老農從孔子談到荀子,從禮談到律,說了說法家,聊了會墨家,批了會道家,乃至農醫兵陰陽等諸多學派,他們漸漸有些懵了,他們看著麵前的老農,嘴唇都有些乾涸,他們急忙又請人給自己倒了些水。秦國的文化水平就這麼高嘛??一個在鹹陽外耕作的老農就說的自己這些人啞口無言??
那若是進了鹹陽,得要遭受多大的屈辱啊。
他們看著彼此,麵麵相覷,雖然沒有明說,可是心裡大概都有些犯怵,要麼咱們還是回去吧?
等到老農說完了自己的全部想法,那幾個老儒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太一樣了,有一人小心翼翼的問道:“我不曾想到道路上還有您這樣被遺失的賢才,不知鹹陽內的賢才比起您來如何?”
“我就是個種地的,哪裡比得上那些賢才呢?”
幾個儒生明白了,他們站起身來,朝著老農一拜,方才說道:“多謝您的教誨,若不是您,隻怕我們要前往鹹陽受辱了。”,他們感謝了老農,這才坐上車,準備離開,老農卻叫住了他們,說道:“鹹陽在那邊。”
“被您這樣一說,我們已經不想要去鹹陽了。”
“這是什麼話呢?我聽聞有誌向的人可以為了誌向赴死,難道二三子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嘛?不知道自己的錯誤,那要怎麼去改進呢?”,老農忽然皺起眉頭,氣質頓時就變了,老儒生們麵色大變,急忙下車,再次拜見,稱老農為師,他們不敢再上車,步行朝著鹹陽趕去。
送走了他們,趙括氣呼呼的坐下來,對著身邊的展說道:“荀子離開之後,能繼承他的人,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會出來啊!”
嬴政早就知道儒家多個學派的大儒來鹹陽的事情,韓非對嬴政說:“儒家都是些蛀蟲,他們不知道時代的變化,隻知道回憶不存在的虛假傳說,並且要求現在的人也活成那樣,他們所帶來的不是發展而是退步,若是有這樣的人來找您,請您讓武士們用棍子將他們打出去!”
就連出身儒家的李斯,都是不客氣的說道;“儒家的禮製是繁瑣且沒有用處的。”
故而,當這些大儒來到王宮的時候,秦王就將韓非給叫來了,他不好直接下場來懟一個學派,畢竟他還需要儒家的官吏,但是韓非就可以懟他們了。與想象之中不同的是,這些大儒們看起來非常的謹慎,嗯,他們很害怕,當得知身邊那個人就是天下聞名的韓非子的時候,他們更是如此,麵色蒼白,渾身顫抖。
鹹陽外一個老農就說的自己掩麵而走,那這韓非子該可怕到什麼地步啊?
他們非常拘束的,非常小心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請秦王按時救濟孤寡,救死扶傷,建立福利院,照顧國內的弱勢群體,希望能免掉殘疾者的稅賦....
嬴政瞪大了雙眼,他困惑的看向了一旁的韓非,韓非此刻也是驚訝。
就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