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取猛陵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交州本地的局勢。
士燮兄弟在交州身任四郡太守,勢力雄厚,但吳巨能與他抗衡多年,也不是光靠一個蒼梧郡。
過去多年裡,自中原往交州任州牧、太守的官員,多在荊州招募勇士隨行扈從。雖然因為局勢險惡,這些官員本身多死於任上,但這些隨行的勇士卻停留在交州,漸漸自成一股勢力。
這股勢力中,為首數人便是與吳巨友善,而得玄德公封為中郎將的區景、夷廖和錢博。
其中區景是長沙人,在交州時日最長。
他是跟隨隨交州刺史朱符南下的。朱符是平黃巾的名將朱儁之子。因其弟豫章太守朱皓為笮融所殺,朱符遂大舉招兵聚糧,意圖攻打豫章為弟報仇。結果,此舉被某些在交州根深蒂固的有心人利用,掀起了一場大亂,朱符被亂兵所殺。部下都尉劉彥和區景率兵退往鬱林郡自保。
後來劉彥病故,區景轉而依附新任刺史張津,然而張津與劉表不睦,連年興兵與之鏖戰,使得交州上下叫苦不迭。而張津本人有威武不足,以至於被武將所陵侮,最後竟至殺沒。
荊州傳聞說,殺死張津的便是區景。然而在張津死後,他部下兩名荊州籍的親將夷廖和錢博竟不亡散,而是率部投向鬱林,與區景報團自保。
到劉景升遣賴恭、吳巨兩人南下,接任交州刺史和蒼梧太守的時候,這三人又依附吳巨,以鬱林郡、蒼梧兩郡,對抗士燮兄弟所領的交趾、南海、合浦、九真四郡。
如此看來,前後兩任荊州刺史之死,其中大有蹊蹺,至少士燮兄弟在其中絕少不了各式煽動和謀劃。也正是在這兩刺史任上,士燮由蒼梧名士轉為雄踞嶺南的大豪強,到現在進而成為孫劉兩家對抗時的重要棋子。
此前賴恭打聽過了,蒼梧郡被圍攻的時候,區景、夷廖和錢博三人在鬱林也遭蠻兵牽製,故而難以救援。
但鬱林郡的治所布山和猛陵距離不遠,隻有兩百裡不到,如果荊州軍拿下猛陵,就可以和區景等人的軍隊互相呼應,壯大聲勢。
再者,士燮兄弟的轄區,大致分布在交州沿海,其主要實力,在交趾和九真郡,也就是交州的西部;而最富庶的地盤,以及此番聚兵之地,則在交州最東部的南海郡。這兩處之間,隔著蒼梧、鬱林兩郡,而以海邊地勢狹長的合浦郡作為陸上通道。
當荊州兵馬拿下猛陵,牽製住圍攻蒼梧的士燮兄弟所部主力,則鬱林郡的區景等人一旦騰出手來,就可以南下切斷合浦通道,進而揮師去往交趾。也就是說,猛陵雖隻區區小縣,卻能撬動鬱林、蒼梧兩郡的局麵,甚至可以由此將蒼梧和士燮兄弟的腹地切割開。
當然,區景等人有沒有這本事,尚在未知,但這樣的可能,就足以使得主動權掌握在雷遠等人的手中了。
如果他想從猛陵出發,前往廣信決戰,那就隻三十裡路程。哪怕吳巨在廣信城裡忽然堅持不下去,也不是沒有辦法救援。而如果他想再看看局勢,再讓吳巨辛苦一陣,也可以把廣信放著不管,而以偏師震懾鬱林,解放出區景等人的兵力以威懾交趾腹地。
但一切謀劃的前提是,能不能做到一舉攻克猛陵。
所以雷遠使水軍繼續沿著漓水南下,大張旗鼓以示聲威。士燮、步騭等人的探子必然發現,而發現之後,又必然急報廣信,準備迎戰。那麼,荊州軍的主力就可以從容攻打兵微將寡的猛陵。
對於經受過中原殘酷戰爭考驗的軍隊來說,在攻城、守城方麵遠遠超過尋常蠻兵,這一點,大家的信心都很充沛。
關平的部將馬玉素有驍勇之名,但他跟著關平行動,又由不得他不謹慎些,當下問道:“圍困廣信的兵馬,會不會轉而往猛陵來?若他們急速來援,我們豈不腹背受敵?”
黃晅答道:“必然不會。”
“何以知之?”
“蠻夷生性鬆散,又乏組織、訓練,雖有血勇,不過施之於溪峒、村落間的械鬥。他們若提前準備,或因為士燮、步騭之流才能出眾,能勉強捏合成型,若他們奔襲三十裡而來邀擊……這與送死何異?”
眾人都知道黃晅是雷遠麾下專門與蠻夷往來交接的重臣,聽他這麼確認,不少人想到己方仗著兵甲堅利,殺透鬆散蠻兵的情形,俱都微笑。
當下眾將計議定了,便依此執行。
事不宜遲,雷遠向關平微微頷首示意,便直接安排行軍作戰的序列。
這時見到丁奉瞪大了眼睛,一副隨時要跳起來求戰的樣子,雷遠哈哈一笑,知道他立功心切。
雷遠麾下諸將,或有郭竟剛毅沉穩,或有賀鬆堅韌敢戰,但自從灊山戰張遼後,所有人隱約都認可,以個人勇武來說,大概丁奉在其中最為出眾……隻有他能硬抗張遼數合的,其他人委實做不到。
雷遠到荊州後的曆次戰役中,丁奉也常保年輕勇將本色,戰陣上從沒吃過什麼虧。
然則天曉得世上為何出現這樣的怪事,有個叫馬岱的小子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好端端地不跟著自家兄長在涼州稱王稱霸,非要投入雷將軍麾下做個校尉?
這馬岱還真有幾分本事,至少那一手鐵騎連環馳突的神技,丁奉便比不上。可憐丁奉自認為騎術不錯,卻終究和涼州人沒法比。
眼看著此番去往江淮的時候,馬岱縱騎突擊夏侯惇所部,立下大功;而丁奉隻陪著郭竟,死扛曹軍虎豹騎,吃了大虧……這差異實在大得過頭!
丁奉有強烈的危機感,他覺得自己若不努力,恐怕雷將軍部下頭號猛將的地位就要丟了。所以他才會不顧轉戰江淮的疲憊,竭力爭取來南下交州的機會,誰知道穿過零陵後的第一場戰功,又被馬岱拿走了?那些蠻夷再怎麼勇猛,怎麼抵得過三百涼州鐵騎?
丁奉覺得沒法承受這情形。軍中排位在他之上的郭竟、賀鬆等人,都是軍中前輩,倒也罷了;若被馬岱這樣的外人搶到更多戰功,占據更高的地位,他覺得這簡直是羞辱,自己還不如死了的好。
眼下雷遠待要派將,還沒說話,丁奉便虎視眈眈。看他的樣子隨時打算撲倒在雷遠身前,抱著宗主的腿懇請出戰。
李貞等扈從與他熟悉的,知道他怎麼想,俱都撫額擦汗。
“承淵,你可願為先陣?”雷遠的話聲落在丁奉耳中,簡直猶如仙樂。
丁奉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
“末將遵命!嘿嘿,哈哈,將軍,我拿下猛陵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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