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5 樂毅倘再生-3(1 / 1)

帝國的黎明 鼓元吉 1618 字 24天前

遇見講道理的軍爺,張之僑暗暗感激之餘,猶豫道:“將軍恕罪,這裡祖先流血流汗開墾的地方,我們舍不可啊。”他望著趙行德,雨漸漸大了起來,將軍的臉上滿是誠懇,雨水順著灰色大氅滴落下來,他兩百多百姓也立在雨裡,默默無語,春寒未退,不少人開始在雨裡瑟瑟發抖,可不敢離去,眼中透出乞憐之色。看得出來,這些百姓不肯離開家園。

“往年不是沒遭過胡人禍害,可也熬過來了,將來,也許還能熬過去吧?”這是大多數人心中真實的想法,許多百姓甚至一輩子都沒離開過這方圓四五裡地,他們就是生在這塊土地上的一棵草,生生要被這塊地裡拔走,那怕許下一個金山銀山般的將來,心中也總是不情願和抗拒。

雨點,劈劈啪啪地落在軍士和百姓身上,沒有趙行德的軍令,軍士們都沉默地麵對這個場麵。在夏國,緊急時刻強迫百姓遷徙,是需要州縣護民官的首肯的。進一步的行動,最高甚至需要柱國府的同意。然而,這裡是前沿,是戰場,這裡沒有一套成型的體製和規矩,百姓的現在和未來,都要靠握刀的人去決定。如果夏國軍士不為他們決定,那就是遼軍和金兵為他們決定。

“將軍好心,可憐可憐吧。”開始有人低聲喃喃道,“可憐可憐我等吧。”“將來我等給您立長生牌位。”開始有人跪下來向承影營的軍士磕頭求饒起來,女人一邊嚶嚶哭泣,一邊拚命製止孩子哭鬨。

趙行德皺了下眉頭,他指了指最近的一間房舍,沉聲道:“讓女人和老弱都進屋避雨。”

“是!”金昌泰答應了一聲,卻沒有行動,拿眼看著張之僑,沉聲道:“聽到大人的話了?。”

張之僑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讓各家婦孺都現躲雨,免得淋出病來。李二牛家離這裡也就十幾步路,三間房子雖不大,但擠一擠也能站下百多口人,每一窗口都擠滿了腦袋,惴惴不安地望著還雨裡淋著的大老爺們。

張之僑心懷感激,又萌生了不少希望,大聲道:“將軍仁德,能不能給小民們留條活路,不要遷離故土?”他說著雙膝一軟,就要跪在地上磕頭,熟料還未磕下去,一柄黝長槊到了頷下把他攔住了。

趙行德沉聲道:“我軍的規矩,跪天地父母,不跪旁人。”

“是,是。”張之僑戰戰兢兢道,想不起來漢軍什麼時候多了這個規矩。他本遼國的安分良民,與韓氏山寨從未打過交道,趙行德的言談舉止,與往日聽聞漢軍的做派大不一樣。

趙行德看著地下百多個的遼東農夫,麵目粗陋,衣衫襤褸,手腳上都是胼胝,每個人都用期冀的目光望著自己,暗自擯除了心中一絲婦人之仁,沉聲道:“你們都生在遼東,胡人的殘暴,不用我來多說。現在遼國和女真交戰,他們需要糧草去喂馬,需要糟蹋女人,也會隨意簽軍去給他們打仗。戰事拖得越長,胡人就會越來越殘暴,越來越把你們當做豬狗。現在你們但求苟且,我若是遂了你們心願,反而是害了你們。”

他的麵沉似水,話語凜冽如冰,寒風夾著冷雨,激得這些老實本分的百姓不得不去麵對未來的血腥和艱險,這些人用一個“熬”字麻醉了自己幾十年,但趙行德就是要揪著耳朵,驚醒他們對安分守己的奢望。

“從前能熬下來的,不等於將來能熬下去。躲得過今天,契丹人沒有把你們分給部落,女真人沒有把你們分到謀克,做牛馬,做奴婢,不等於躲得過明天。你們跟著我們走,還能做個人,要是不跟著我們走,等到了那一天,你就隻能是奴隸,你的兒孫就是奴子奴孫,你的妻女給他們隨意糟蹋,你地裡每一顆糧食都要先孝敬未來的主人。如果你們留下來,這就是你們的下場。”趙行德緩緩道。他看著這些雨水裡蒼白的臉,這些男人原本乞憐麻木的眼眸裡,有了驚慌,痛苦,悲哀,或是憤怒的情緒。

張之僑明白這位將軍說的都是實話,全村被收為奴婢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而胡兒兵馬經過,搶掠和屠殺都是家常便飯,百姓隻是無法抗拒,便強迫自己對這些麻木,麻木到了即便有改變命運契機的時候,卻反而乞求安守這種悲慘的命運,而不願再冒一點點風險。麻彪子覺得這當官的說的太他媽對了,帶種的漢子都要跟他去乾。方連江朝李二娃家那邊張望著,女人孩子被帶走一直讓他放不下心,可看到陌生的軍爺一直站在院子外麵的樹下,寧可淋雨也和這些婦孺保持著距離,感到一陣安心,對跟著他們走也少了些恐懼。

“我會尊重你們的選擇,不願走的人可以留下來。但是山裡需要耕牛開墾,我會帶走所有的牲口,當然我們會付錢。還有,”趙行德盯著這些驚慌而失望地百姓,“如果你們有房契地契,都要收好,天下太平以後,這房子田地,還是你的,是你兒孫的。”

“我們大都沒有地契,房契這些。”張之僑苦笑道。這裡地廣人稀,到處是荒地,漢兒大都是被擄掠到此,建起房子,開幾十畝地,據老人說原先韓昌時候縣府倒有登記過房子田土收稅,但簿冊早在戰亂中燒掉了。遼國朝廷也懶得登基房地,每年征稅倒是越來越多。百姓私下間寫的契據,有官印叫官契,沒有官印的叫草契,現在這荒村百姓基本都沒有。

“那我發給你們。”趙行德當即打斷他道,“等兵災過來,你還可以回來,這裡房舍土地,傳給兒子,孫子,都沒有問題。”

“真的?”張之僑疑惑道,沒想到還有地契這回事。“如果是真的,那跟著他們走,也算不得拋棄祖宗田園了。”方連江暗暗道,不由得又向李二娃家院子那邊望了一眼,轉過臉來。方仆脫口問道:“那在山裡開的地呢,也能有地契嗎?”

趙行德微微一笑道:“當然有。”他的笑容十分自信,這些莊稼漢子將信將疑。見這將軍麵容和善,有人壯著膽子問道:“俺們憑什麼信你?”

“就憑這個!”金昌泰適時地在旁邊道,從包袱裡拿出一顆大印,高高舉起來,“我家將軍的金印作證,為你們訂立地契房契。”他又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頭,在雨裡抖了抖,雨水很快將紙浸濕,但下麵那顆紅通通的官印卻分外鮮明。

這荒村的百姓哪裡見過真正的官印,甚至連告示都沒有見過,隻是耳聞過這種東西,就連張之僑也隻疑惑著接過金昌泰遞來的紙,喃喃念叨道:“真的沒問題嗎?”他心裡滿懷著疑惑。

“真的沒問題。”金昌泰微微矜持著笑道。這地契房契乃是他所獻的計。融了一錠金子為趙行德鑄了一顆金印,印文楷書六個字“行德護民之印”。用來製作發給被遷移百姓的房契地契。格式也是他早就定好了的,革囊裡帶了幾百份出來,隻要填上主人的姓名,房子和地的大小,再蓋上官印,就像模像樣了。

“這感情好,感情好。”張仆湊在張之僑肩後麵,激動地有些哆嗦道。官契這東西,他隻聽家裡老人說起過,那是他爺爺從南朝被擄來之前才見過了。這份官契的樣本在漢兒百姓中間傳來傳去,淅淅瀝瀝的春雨一直在下著,經過一百多雙粗手,它仍然完好無損,幾乎所有人都像捧著心肝一樣捧著,甚至撩起衣裳給它擋雨。最後由張之僑依依不舍地將它交還到金昌泰手裡。

“將軍大德,小人感激不儘,一切都憑將軍安排。”張之僑誠心誠意道。張仆、放連江站在他周圍,連連點頭。趙行德環視周圍,沉聲道:“可有不願走的,本將絕不勉強。”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他回頭對金昌泰沉聲道:“那就為這些百姓立下契據,安排他們收拾細軟吧。”

承影第八營的裹挾百姓遠比其它漢軍山寨要好,軍士們富有管轄百姓的經驗。在夏國時,大丞相府甚至會要軍士們協助農藝的改良,而夏國一整套賦稅和管理體製也被照搬到鳳凰山這個逐漸擴大的聚居地中。原有漢人村子中德高望重之人被簡單推舉做了護民官,這些人在協助安撫百姓不安的情緒方麵起了很大的作用。

對於那些寧死也不願遷入山中的百姓,承影營也沒有強逼,隻是在其中建立連戶保甲,作為護民軍在山外的耳目和落腳處。金昌泰暗暗觀察了數十人,開始發展義勇兄弟會。

短短半月間,上千戶百姓被遷到鳳凰山裡。他們攜帶者簡陋的農具和少量耕牛,開始在軍士的監督下成片地開墾土地。雖然從李若冰那裡換來了大量糧食,但趙行德擔心南方的種子不適合遼東的水土,讓百姓儘量撒播去年留存的種子和口糧。軍士發給他們南方的糧食來部分地代替口糧。除此糧食外,趙行德還安排幾個蔭戶試著種人參。

因為契丹人的防範,百姓手裡的鐵器極端缺乏,很多農人甚至隻有木鋤和木犁,開起荒來極不得力。趙行德不得不加快對鳳凰山北麵的鐵礦脈的尋找,而在此之前,蔭戶們開始收集和燒製煉鐵所必須的木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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