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58 清歌繞飛梁-2(1 / 1)

帝國的黎明 鼓元吉 1745 字 24天前

韓凝霜已經五天沒有點卯,蘇州漢軍大小事宜皆由王玄素代為掌管。完顏宗弼多次求見,都沒有得到允許。漢軍將領們以為她有意如此,故而都心領神會,都沒有殷切探望,免得大小姐裝病為難。趙行德因為即將離開關南,特意以探病為借口,帶著近日來布置好的炮位射界圖紙,準備向韓大小姐當麵辭行。

婢女思南通秉過後,韓凝霜隨即傳見,趙行德邁步入內帳,便聞著滿帳的藥香。抬頭看時,心中更是一驚。想不到韓大小姐竟是真的病了。韓凝霜披著一件灰熊皮大氅,仿佛裹著一床厚厚的棉被似的,臉燒得飛紅,眼神也黯淡了不少。

思南以手背試她的額頭,又摸了摸身上,都覺得燙手,不禁憂道:“都按照郎中的叮囑服藥了,夜裡也見汗了,怎麼還不轉好呢?”

這小婢女憂心忡忡,韓凝霜反而勸她道:“病去如抽絲,哪一回發熱頭疼,總得要拖個七八天的。”她說話間鼻塞聲重,又對趙行德道,“讓趙先生見笑了。”勉力坐正身子,微微笑道:“這生病的事情,除了王玄素誰也不知,直到現在,真正來探病的到隻有先生一人。”她此時才暗暗有些懊惱,這副樣子接見趙行德,自覺容色憔悴。她以手扶額頭,微微蹙了蹙眉,轉念想到“幸好不是前幾日眼淚鼻涕齊流,太陽穴貼膏藥的鬼樣子。”這才心下稍寬,微微鎮定了心神,凝眸看向行德。

“王將軍代為署理軍務亦頗為儘責,韓大小姐何苦如此辛勞。”趙行德看著案頭攤開的書冊道。乃遼東各地漢軍稟報事項,上麵用朱筆圈批點批注,墨痕猶新,想這數日來,她猶自抱病批閱軍書不輟,難怪漢軍各將都以為韓凝霜不過是稱病而已。

“這個懶我倒是想偷,也偷不得。”韓凝霜苦笑一聲道,“夏國雄視天下,大事儘皆委諸於五府,陛下每日尚閱覽各種奏折十數萬言。遼東百廢待興,我又如何敢稍稍懈怠。部屬們或許忠心耿耿,但人非聖賢,總有個疏忽大意,這些東西有人多看一遍,總是好的。”

“話雖如此,既然身體有恙,當安心休養才是。”

韓凝霜臉頰浮現一抹紅潤之色,沉默了片刻,幽幽歎道:“世事豈能儘如人意。”她微覺頭痛,以手揉了揉額頭,繼續道,“當我年紀尚且幼小時,漢軍裡的叔叔伯伯、完顏部落雖然都對我不錯,但我每天總是惶恐不安得緊,就好像一隻棋子,總是身不由己地被牽著走。直到後來,懂事了許多,有王大當家他們的儘心輔佐,也有了自己忠心的部屬,這日子才漸漸安心了些。但是,即便是如此,仍時有許多事情上,仍然是身不由己的。”

韓凝霜說了一會兒話,精神消耗了不少,微微閉目片刻,方才又道:“前番趙先生所獻築城之法,頗具巧思,奈何南山城事關重大,我雖然信得過先生,卻是不能力排眾議,一意孤行。其後為沈州漢兒遭害的事情,又拂了趙先生之意,凝霜心中亦懷內疚。隻是想來,契丹人素來以殘暴威嚇漢兒,倘若不還以顏色,隻怕將來人人膽寒,軍民皆不可用。這也是不得不為之。屠戮無辜,倘若真有因果報應之事,我韓凝霜一身當之罷了。”她臉上忽現堅毅之色,又劇烈得咳嗽了兩聲,臉頰潮紅起來,急的思南在旁邊手足無措,又是遞水,又是為她捶背,帶著哭腔道:“大小姐,菩薩若怪罪,婢子也隨你一起論理去。”

“韓姑娘的苦衷,趙某早已明白,不必自責如此。”

“我知道趙先生是通情達理之人,若非你從中轉圜,這件禍事也不會消餌得無影無蹤,”趙行德做的事情,韓凝霜也猜到了大半,她低聲道,“隻是若不當麵向你解釋一下,我於心不安。”伸手接過思南遞上來的藥碗,皺著眉頭喝了下去。

趙行德想此時離開蘇州,總似乎有點內疚,他斟酌這詞句,“韓元帥”還未出口,韓凝霜已放下藥碗,錦帕在嘴角擦了擦藥漬,低聲道:“此番完顏宗以遼陽城裡十幾萬漢人相要挾,我若是置之不顧,未免叫人寒心。明知這是個圈套,也隻得硬著頭皮朝前闖去。這樣還有把遼陽城裡十幾萬漢兒救回來的希望。這幾日我仔細想過了,避開一時,避不開一世。我漢軍雖然弱小,拚死一搏,在這遼東也算舉足輕重。隻要遼國和金國決戰還未分出勝負,他們便不能再多樹敵。打算帶一千精騎,三千步卒前往遼陽。我們隻聽調不聽宣。金國若是不過分逼迫,便助他攻打遼陽。若不然拚個魚死網破。遼陽離蘇州六百裡,大家殺出一條血路回來。”

趙行德聞言不禁一驚,站起身來沉聲道:“姑娘是遼東人心所係,元帥豈能輕赴險地?”

“人心?”韓凝霜低聲重複著,“趙先生身為護國府校尉,當知開國公侯的封地,大多在安西、安北的邊境,倘若有十餘萬夏國百姓為敵國所困,這些開國公侯會棄民獨逃嗎?縱然敵強我弱,倘若有一線之機,諸將軍能不去解圍嗎?”她低聲咳嗽了一聲,歎息道,“開國公侯裡麵,以我所知,至少辛蕭張李諸國公絕對皆會儘起家將私兵,平心而論,哪怕是以卵擊石,護國府校尉是寧可戰死沙場,也決然不會坐視百姓被擄走的。”

韓凝霜話語裡透露出對夏國公侯校尉的了解和信心,竟然遠在自己之上,趙行德不覺赧顏道:“軍士受朝廷俸祿,食民脂民膏,保境安民乃是天職。”“天職,”韓凝霜低聲重複道:“這麼說來,保護遼東的漢人,就是漢軍的天職了。”她看趙行德,微微笑道:“王玄素要留在蘇州主持局麵,攻打遼陽又少不了用火炮,趙先生能否再助我一臂之力?”

“這個,......”他猶豫了片刻,居然點頭答應了。

趙行德步出韓凝霜的營帳時歎了口氣,頗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他雖然經曆過許多事情,但也不能和韓凝霜相比。她病中這一番話,也不知是出自機心,還是由衷之語。隻不過承影第八營在遼東的軍務是協助漢軍與遼金周旋,保護韓凝霜也是重中之重。而且,遼陽的十多萬漢人,倒是一多半都是鐵匠鋪裡的匠師和工奴,趙行德也盤算著將來多招一些人去開州,冶鐵治兵的規模一下子便擴充起來了。隻不過如此一來,實戰檢驗火銃槍的機會,恐怕就在遼陽城下了。

韓凝霜望著趙行德的背影,嘴角不覺露出微笑,婢女思南在旁碎嘴道:“大小姐一直愁眉不展,趙先生過來拜訪後,竟是笑了好幾次了。”韓凝霜臉頰微紅,頓時收斂了笑容,沉聲道:“隻是因為趙先生對我們漢軍大有助益罷了,”她看著思南,反過來打趣道,“聽王亨直說起,你這小妮子對他念念不忘,等將來戰事平靜了,我把你送給趙先生吧。”

思南的臉紅得像一塊大紅布似的,強道:“我隻跟著大小姐。”韓凝霜輕輕咳嗽了兩聲,又笑道:“趙先生的夫人是宋國第一的才女,我在敦煌時也見過她一麵,既溫柔又賢德,你跟著趙夫人去,境遇比跟著我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生生羞得十幾歲的小丫頭端著藥鍋奔出帳去,差點撞在王玄素身上,思南慌忙檢衽道:“對不起。”又羞紅著臉慌慌張張地跑開,倒是讓王玄素奇怪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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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裡,皇子耶律夷列拜見父皇,說完了他在軍營中的見聞,耶律夷列又道:“他們說南朝汴梁有座鐵鑄的佛塔,八角十三層,高四十丈,號稱天下第一塔,哼,我不服氣,將來咱們上京城定要造得一座比南朝更高的鐵佛塔來。”

耶律夷列才十四歲,按照律令,十二歲以上的契丹童子常住在軍營裡。這短短時間,人黑瘦了不少,精神卻彪悍了許多,蕭皇後憐從心起,撫摸著他的頭頂道:“還是皇兒有誌氣。”耶律大石的臉色卻是一沉,待聽夷列說道:“定要建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反而笑道:“好兒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情,不是那麼好做的,父皇教你個法子。”

大石終日忙於政務,難得他肯指點皇兒為君之道,蕭皇後喜不自勝地拉著夷列討教。耶律大石命人搬來一百斤金錠、一百斤銀錠、一百斤瓦礫,摻合在一起鋪在宮中人來人往之處,然後對夷列道:“佛祖說,法不輕傳,須得考校毅力心性,你且去那一堆黃白之物上麵,做個金雞獨立,雙手牽著耳朵,站上一炷香功夫,朕再教導與你。”

夷列雖然心下疑惑不已,仍然按照父皇的意思,雙手牽耳,在金銀瓦礫堆上做金雞獨立,這一炷香的時間,衛士、宮女、奴仆來來往往,都用極其詫異地目光看著這舉止怪異之人,當看清是耶律夷列時,立刻大驚失色地紛紛低頭走過。饒是如此,耶律夷列也麵紅過耳,心裡十分羞慚,仿佛自己是瘋癲了一樣,隻心裡暗暗道:“這是父皇教我治國之道的苦心。”雖然難堪得周身無一處自在,耶律夷列還是強自撐持了下來。

這一炷香功夫,仿佛幾個時辰一樣長,終於等到香頭燒儘,耶律夷列來才鬆了一口氣,忙不迭將手腳都放了下來,逃跑似地離開了剛才那地方,回到耶律大石的書房中。蕭皇後見這對父子胡鬨,又好氣又好笑道:“陛下,你要考驗心性,皇兒已經過關了,君無戲言啊。”

耶律大石聞言放下奏折,微微笑道:“夷列,你剛才不就做了一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事嗎?”他的語氣轉為凝重,正色沉聲道:“今日之事,皇兒要牢牢記住,為人君者,言行舉止天牽動天下,切忌虛榮好事。所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情,十之八九,都是愚蠢之極的事情。青史之上,徒增笑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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