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德泰清點了人馬,沉聲道:“各營都在,請元帥下令!”
韓凝霜正要下令,西邊“轟—隆隆—”的炮聲大作,密集急促的馬蹄聲,仿佛無數麵鼙鼓同時擂響,又好像翻翻滾滾的雷聲,越來越近。高伯龍沉聲道:“是遼軍大營方向!足有好幾萬騎正衝殺過來!”漢軍眾將臉色頓變,趙行德暗道:來得好快!
韓凝霜毫不猶豫,沉聲道:“出發!”漢軍轅門大開,兩千餘騎魚貫而出。趙行德所率火炮營數百騎緊隨著中軍,最後是韓凝霜率領的三百多騎精銳近衛。
營寨外麵的女真騎正在騷動不已,領兵將領喝道:“趕快退回去!擅出營壘者,以叛逆論處!”高伯龍毫不理會,大聲道:“衝過去!”一馬當前,數百甲騎都挺起騎矛,朝著女真騎兵衝殺過去。那女真將領大聲喊道:“漢軍反叛!”話音未落,漢軍甲騎已衝到眼前。高伯龍所率的鐵騎乃是經年所訓的精銳,仗著甲堅兵利,鋒矢陣形保持得極好,頓時讓敵軍吃了個大虧,女真騎兵猝不及防,有的倉皇避讓,有的卻催馬上前,隊形頓時亂了。
“跟上!”趙行德緊緊催馬,趁隙朝西邊望了一眼,隻見一片火把晃動,又仿佛潮水一般向金軍大營這邊湧過來,來勢極快。夜戰乃是兵家大忌,看樣子遼軍必有內應報訊無疑。這個內應就要在金國參讚軍機,又要能深得遼國的信任。否則,就算遼軍聽到金國大營這邊的動靜,焉知這不是陷阱?夜裡未明虛實,豈能輕易發動全軍孤注一擲。
耶律大石深知金軍的虛實,竟絲毫不留餘地,儘起精銳騎軍一起全力衝殺過來。兩軍對壘相距又近,一刻鐘時間不到,遼軍騎兵便到了金軍大營之外,騎兵拋出套索,戰馬用力拉倒了最外圍的營寨柵欄。遼軍突然發起夜襲,剛剛平靜下來的金軍大營,頓時混亂的馬蜂窩一樣。營壘之間到處都是奔馳的馬隊。完顏辭不失帶了兩萬多騎兵突然撤軍北返,緊接著遭遇遼軍突然夜襲,外係的猛安謀克都在營壘中不能擅動,而原本拱衛中軍的各猛安,有的追擊完顏辭不失去了,有的散在各處營壘之間,倉促間竟然難以集中反擊遼軍。
這時,不管是緊守營寨的各部猛安,還是在營壘之間戒備的女真騎兵,都遭到了遼軍的攻打。金兵雖然慌亂,到沒有潰散,紛紛在各猛安謀克帶領下各自為戰,抵抗得十分堅韌,更有許多彪悍的猛安反守為攻。不少帳篷被點燃,地上到處是丟棄的火把。黑的夜色中,火光耀眼,反而什麼都看不清楚。到處隻聞馬蹄紛亂,兵甲交鳴,偶爾箭矢嗖嗖破空之聲,也不知射向何方。騎兵都亂了統屬,將軍找不到千夫長,千夫長找不到百夫長,遼金兩軍隻能分作數百上千騎的無數騎隊,胡亂分辨敵我相互追逐狠鬥。
騎兵的夜戰凶險無比,無論有多大的本事,要活下來也要靠運氣。騎戰借重的是戰馬的奔馳衝擊之力,雖然在黑暗中,遼金雙方的騎兵不但不敢減慢放慢速度,反而儘可能催馬疾馳,黑暗中兩馬相錯而過,往往連對方的麵孔也看不清楚。
漢軍騎兵剛剛衝垮了一隊女真騎兵,還未歇口氣,迎麵又衝出來一支遼國騎兵。兩軍撞在一起,黑暗中無數騎兵落馬,慘叫連連。然而,中軍卻混雜著許多的粗通騎馬的軍卒,坐騎稍微變速轉向,許多人就在馬上前仰後合,被敵軍兵刃稍稍碰了一下便落下馬去。被衝散掉隊的中軍士卒越來越多。“跟上,跟上!”許德泰急得高聲喊道,很快他便自顧不暇,他麾下親衛並非騎軍出身,被敵軍一衝,便難以保持陣型,竟然讓一騎遼軍殺到了許德泰的麵前,勁風撲麵,許德泰眼前隻見刀光,暗道:“我命休矣!”
正當此時,隻聽“鐺”的一聲長鳴,遼騎悶哼一聲,彎刀險些脫手飛出,雙馬一錯而過。許德泰睜眼一看,趙行德正策騎在他身旁,沉聲道:“許當家,見到韓元帥了麼?”
許德泰心頭一驚,轉頭看去,因為夜色黑暗,目力隻及得到身旁的十幾步左右,除了跟隨在許趙二人身邊的這群漢軍,前軍和後軍都已不知去向。漢軍中軍已經衝到戰場的邊緣,現在回身望去,到處都是難辨遼金的騎兵在奔馳,越往北方向,騎兵的交戰就越密集,在金軍營壘中,還有副兵依靠寨牆和柵欄向外放著亂箭。
許德泰隻感到一股涼意從頭頂直灌腳底,整個人頓時僵了,他看著趙行德,失聲道“這,如何是好?高伯龍又到哪裡去了?”他頭腦一熱,衝口而出:“我等立刻反身殺回,萬不可讓韓元帥陷在敵陣!”他麾下還剩千餘漢軍騎兵,但大部分都是步卒出身。
趙行德看了看左右。漢軍士卒多數身上都帶了傷,好容易衝出了敵軍的重圍,有人眼中閃著劫後餘生的火花,有的人在氣喘籲籲,有人麵色蒼白驚魂未定,這一返身,恐怕多數人都要陷在陣中了。
“騎戰貴精不貴多,人多無益。我帶五十精騎返身去尋找元帥,許當家的把這些兄弟帶入積翠山相候。”趙行德沉聲道,伸手輕拍戰馬的脖子,輕輕緊了緊革帶子,閃爍搖晃的火光在他的臉龐上映出大片的陰影,臉上布滿了塵土和汗漬。
許德泰本當反對,但不知何故,猶豫了片刻後,點頭道:“趙將軍保重,我等在積翠山相候。”現在不是婆婆媽媽的時候,每耽誤一刻就多一份危險。許德泰更不會向軍卒解釋什麼,直接將麾下四十多名騎軍出身的喚出來交給行德。趙行德叮囑劉誌堅暫帶火炮營,便帶著五十多騎返身衝入戰場。五十餘騎列成鋒矢,趙行德和簡騁二人在前麵引路,隻走金軍遼軍大隊交戰的縫隙。因為人少兵精,又熟悉了道路,這時比帶著大軍衝出來要輕鬆一些,卻也輕鬆不到哪裡去。
就在西邊的遠處,再度出現鋪天蓋地的火把,第二批夜襲的遼軍正在緩緩接近,和剛才疾如迅雷野火一般的猛攻不同。這一撥攻勢卻是堂堂之陣徐徐而來。奚軍步卒結成中軍大陣,攜帶了強弩,牛車床弩等戰陣利器,精銳的宮帳騎軍在兩翼結成拐子馬陣,還有欄子馬騎隊遠遠地警戒。這時好些金軍營寨已經被徹底搗毀。在混戰不止的戰場上,原本已經亂了統屬的金遼騎兵,在騎將的統領下,逐步又形成了數千騎的集團。
漢軍的後隊恰好被裹在相互交戰的數千騎兵之中。數百漢軍騎兵已經被衝散,韓凝霜周圍隻剩下十餘騎,左右都是來往奔馳的遼金騎兵。韓凝霜的衣甲已經沾滿了血跡,已經感覺不到手臂的酸麻。汗水順著鐵盔的縫隙流下來,她漸漸感到力氣不支,身旁的衛士越來越少。這是地獄一般的戰場,每個人都像野獸一樣相互搏殺,稍有猶豫的就會命喪他人之手。遼軍和金軍都建立在部落的基礎上,即便是耶律大石也是將同部落的戰士編在一起。夜戰中沒有旗幟,混戰時難辨衣甲,遼金兩邊騎兵幾乎是靠著本能,除了本部落的不是敵人之外,其他遭遇的騎兵,稍有懷疑,便刀矛相向。被裹在戰場之中的漢軍騎兵則處境堪憂,幾乎每一波遇見的騎兵集團都會衝殺過來。
忽然前方一騎襲來,韓凝霜本能舉起寶劍砍去,卻聽那人高聲道:“是我!”“鐺”的一聲,將她的寶劍格開,趙行德的滿是塵土和灰漬麵孔仿佛突然出現在眼前。這時又有十數騎衝了過來,在趙行德和韓凝霜周圍形成保護。
“趙將軍。”韓凝霜嘴角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跟著我走!”他大喊一聲,撥轉馬頭,伸手朝著一個方向指了指。剛才他們就是從那邊衝過來的。韓凝霜點了點頭,來不及多說什麼,催馬跟了上去。風聲在耳畔呼呼吹過,但心中卻篤定了不少。適才韓凝霜所部漢軍被遼金騎兵裹在戰場裡,不斷地交戰,早失去了方向,更不知戰場上哪裡是虛,哪裡是實。
趙行德等人適才衝進來的時候,便是通過大隊遼軍和金兵的縫隙,此時便照著原路返回,忽然又有數十騎遼國騎兵衝了出來,來不及躲避,兩軍便撞在一起。
“你先走!”趙行德暴喝道,將韓凝霜讓在前麵,舉起橫刀朝敵軍衝過去。戰鬥到這時,人已經是憑著一股本能的凶性在作戰,橫刀猛砍在迎麵的騎矛上,卻因為力乏的關係,沒將騎矛徹底擋開,矛頭歪了一下,“啪”打在肩上,趙行德身子一歪,差點掉下馬來,他痛的抽了口氣,手中的橫刀卻就勢一拖,抹在錯馬而過的遼軍騎兵脖子上。
作者:抱歉,晚了一刻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