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重是看見煙火號炮才率軍衝入戰場的。在數萬大軍相互邀擊的戰場上,七百騎兵不過是個輕微至極的砝碼,過早投入戰場,於事無補,而出擊的時機稍晚,則戰局已定,無力挽回。為了避開蔑爾勃人的斥候,陳重一直率領著這七百騎在戰場外逡巡徘徊,隻派出了幾個斥候遠遠地觀望戰局。然而,當部落聯軍發出煙火號炮之後,陳重立刻意識到,決定戰局的關鍵時刻已經到了。他不等斥候回稟,當機立斷,留下兩百踏雁軍以戰馬拖曳樹枝揚起沙塵,他親自率領著五百騎軍精銳殺出了戰場。第一眼望見部落聯軍高高矗立的旌旄時,陳重立刻朝數千騎簇擁著的蔑爾勃大汗衝了過去。蔑爾勃騎兵立時有千餘騎馳出來攔阻。
“以小博大,哪怕隻有五成的勝機,也可以拚了!”
風聲呼呼地在陳重耳邊刮過,戰馬奮蹄奔跑,他彎弓搭箭,一箭射出去,敵軍應弦而倒。對麵蔑爾勃騎兵慌亂不堪的躲閃。一股強烈的快意湧上陳重的心頭。戰場越是險惡,他反而越加興奮,渾身鮮血如沸。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主動請纓,以七百騎兵偷襲數萬敵軍的背後。按照皇位繼承的順位,陳重自幼便為儲君,學文武之道,法度禮儀。唯有到了安北軍司,在這漠北戰場之上,他才找到了了真正的自己。他在戰場上十蕩十決,斬將搴旗,是天生的猛將。隻有在戰場之外,他才是軍情司奏折上那個穩重英明的太子殿下。
將騎弓掛回鞍邊,陳重抽出了橫刀,狠狠斫在一杆迎麵而來的騎矛上,他的膂力驚人,頓時將騎矛蕩開了去,那蔑爾勃騎兵不肯撒手,陳重手底橫刀順勢沿著矛杆向前劃去,借著雙馬交錯之力,輕輕一刀便抹了敵軍的脖子,陳重手底微微一顫,將刀身掛著的鮮血甩去,反手又將另一員衝上來的敵將斬落馬下。在他身後,劉元忠和陳子恕這兩名百夫長也是悍勇無倫,兩杆馬槊上下翻飛,三員猛將結成鋒矢陣一路猛衝,當麵幾無一合之將,所向披靡。兩百驃騎列成了大鋒矢陣跟在後方,三百名踏雁軍也不示弱,槍挑刀劈,如虎入羊群一般殺入蔑爾勃騎兵裡,五百餘精騎直向著蔑爾勃人的旌旄衝去。
這股夏國精騎委實強悍非常,竟然在轉瞬之間鑿穿了這千餘騎兵,本身並沒有太大損失。那當先騎將的刀鋒向前一指,帶領這數百騎直取蔑爾勃大汗。更西麵的草原上,揚起了高高的煙塵,似乎有數萬騎正在殺奔過來。這時草原部落聯軍已經和夏國大軍戰在了一起,伯升豁·蔑爾勃身邊僅剩下兩千餘騎兵保護,大部分都是各部落裡的貴族。殺聲四起,眼見夏國騎兵如此凶猛,這些人頓時慌亂了起來。
伯升豁·蔑爾勃駐馬的高坡上,他死死盯著正飛速接近的夏國騎兵,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在他身旁,邱大瑞滿臉驚慌之色,口不擇言地大喊:“擒賊先擒王,夏賊想要謀害大汗,快保護大汗哪!”他深恐被蔑爾勃騎兵丟下,從旁邊伸出手去抓伯升豁·蔑爾勃的馬韁,要和蔑爾勃大汗一起向後退去。蔑爾勃親兵聽不懂他的語言,卻從這一動作看出意思,簇擁著上前,邱大瑞還沒碰著伯升豁的馬韁,便被旁邊的親兵一把奪去。
“大汗,夏賊來勢洶洶,此處兵少,我們要趕快到大軍中去!”有部將高喊道。
眾親兵簇擁著大汗緩緩後退,伯升豁·蔑爾勃麵無表情,心中充滿了憤怒,為了這一戰,數年的籌謀,他花費無數心血,為了說服草原部落首領,更做了無數的交易。可就在最後的一刻,卻橫生變數。倘若伯升豁手裡有一支強兵的話,他絕對會派上去,讓這支斜刺裡衝出來的人馬血染大漠,可是他沒有,他甚至不能肯定,如果繼續駐馬不動,能不能保得住性命。首領對與部落來說無可取代,更何況伯升豁唯一的兒子還不在草原上。
“退,還是不退?”
伯升豁還在猶豫不決,身不由己地被部落貴族拖著向後退去,甚至連豎起的旌旄都沒來得及帶走。沒過多久,夏國騎兵衝到了蔑爾勃大汗剛才駐馬的地方。
陳重用刀指著那杆旌旄,喝道:“把它推倒了!”幾名驃騎軍立時衝上前來,將套索係上蔑爾勃旌旄旗杆的中部,幾匹戰馬奮力一拉,頓時將原本高高聳立著的旌旄拉到。與此同時,很快,夏國騎兵砍倒了蔑爾勃大汗的旌旄,戰場上的各部落聯軍見狀,頃刻間軍心大亂。
“蔑爾勃大汗跑啦!”“蔑爾勃大汗死啦!”戰場上的夏國騎兵紛紛大喊起來。
烏魯克抬頭看去,隻見伯升豁的旌旄已經倒下,一群夏國騎兵立在坡上,而蔑爾勃騎兵正徐徐退卻。“該死的,”烏魯克抬頭一看,用力撥轉馬頭,大吼道,“我們走!”塔赤烏部的騎兵跟隨在他身後向東逃去。伯升豁·蔑爾勃才剛剛從高坡上退下,還沒來得及與部落聯軍會合,各部落首領已經爭先帶著部眾逃離戰場。縱使有人看見了伯升豁正帶著蔑爾勃騎兵朝著主戰場這邊過來,也不敢停留。草原部眾來去如風,一哄而散,大家唯恐逃得比彆人慢了。剩下的蔑爾勃騎兵頓時顯得孤立了起來。
眼看兵敗如山倒,伯升豁雙手抓著馬韁,沉默了片刻,終於道:“退兵!”
他身邊的傳令兵吹響了牛角,蔑爾勃騎兵頓時作鳥獸散。因為懼怕戰敗,伯升豁·蔑爾勃做了詳細的退兵計劃,戰場上的各部蔑爾勃騎兵分彆向各個不同的方向逃去。被一群親兵簇擁之下,伯升豁·蔑爾勃頭也不回地催馬離開了屍橫遍野的土兀剌河戰場。丟棄了象征權力的旌旄,伯升豁身邊這群人馬看起來和普通的騎兵沒有什麼區彆。戰場上各部騎兵四散逃走,夏國騎兵追之不及,又不敢過於分兵,竟然就這麼讓伯升豁給逃走了。
“上將軍。”
朱燕衡看著馳馬過來稟報的陳重,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讚賞中有些惋惜。倘若陳重不是皇室的長子,如果他能留在安北軍司的話,驃騎軍的指揮使,甚至上將軍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剛才戰場情勢凶險之極,幾千的蔭戶騎兵根本擋不住背後衝來的蔑爾勃騎兵,朱燕衡連同他身邊千餘驃騎軍已經被部落聯軍團團圍住,惡戰之下,就連朱燕衡的身上也帶著血跡。若不是陳重這支人馬及時出現,隻怕這場仗已經敗了。
行軍長史石孝稟報道:“上將軍,清點了俘虜,共四千多人,還有一個部落首領。”他揮了揮手,塔赤烏部的察那該被拖了上來,有個驃騎軍的百人長認識他,一直緊追不放,戰馬被射傷,察那該跌下馬來被擒下。
朱燕衡盯著他,沉默了片刻後,問道:“察那該,你為什麼要和我們為敵?”塔赤烏部算是土兀剌河流域的大部落了,察那該在眾多部落首領中頗有聲望,算得上是個草原上的智者。朱燕衡和他打過幾次交道,感覺此人對安北軍司畏懼中帶著巴結,沒想到他居然會帶領部眾與安北軍司為敵。
察那該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閉目待死。朱燕衡怒極反笑,冷冷道:“你莫以為一死,便一了百了。塔赤烏部落偷襲我安北軍司,必然要付出代價。你的部眾很快就會來找你。”揮手讓軍士將此人帶下去斬首,首級懸掛在橫寨堡示眾。通過審訊俘虜,哪些部落參加了這次偷襲安北軍司的行動,都清清楚楚,安北軍司決心給予最嚴厲的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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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十分灰暗,伯升豁·蔑爾勃坐在帳篷前麵,看著遠處的馬啃吃著雪地下的野草。這種草原上的矮馬,一生中大半的時間都是在找草吃,跑也跑不快,可偏偏最耐饑渴,比其他的馬種要好養活許多。辛苦數年才集合起來的數萬大軍,一夕之間土崩瓦解,伯升豁·蔑爾勃的雄心壯誌也似乎隨之煙消雲散,或許他本身就不是個有雄心壯誌的人。他帶著數百蔑爾勃騎兵在草原和沙漠裡漫無目的的遊蕩,甚至都沒有去約定的部落集合地點。
大汗低落消沉,部將一個個都無計可施。當烏魯克再次看到伯升豁的時候,他就穿著一件沾滿泥土的羊皮襖,仿佛一個普通牧人一樣看著他的馬群。素來以桀驁不馴著稱的烏魯克猶豫了一會兒,走到伯升豁的身邊,單膝跪下道:“大汗!”
沉默片刻後,伯升豁才歎道:“你還當我是大汗麼?”他低頭看著烏魯克。
“我父親說過,除了你沒有人能統一草原各部,”烏魯克抬起頭,他的眼中閃爍複雜的情緒,“你就是塔赤烏人的大汗,你就是整個草原的大汗。”他轉頭朝身後看去,四五個部落的首領都在不遠處,小心地朝這邊張望著。為了應付安北軍司隨之而來的猛烈報複,草原各部需要一個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