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軍騎兵在戰場上散得很開,前鋒以七八百騎為一群,放棄了正麵的宋軍大陣,直直地向著炮壘衝殺過來。因為兵力不足,趙行德將保義軍大部分精兵都交給了正麵的步軍大陣。除了少數火銃槍手外,守炮壘的大部分都是州縣兵。麵對仿佛無邊無際的怒潮一樣衝過來的大隊騎兵。敵軍尚未殺到,不少州縣兵已經好像死人,恐懼已經籠罩了整個火炮陣地,不隻是因為地麵在微微顫動,還是心跳得厲害,許多人兩腿發軟。有些人在偷偷地向後張望。
“乖乖,這麼多送死的。”馬援喃喃道,但他臉色卻難看之極,最後死的是敵是我?
“遼軍越是來勢洶洶,越是不能退。拚還有條活路,退就是死!”賈元振大聲道,“今天你們後退了,遼賊就得寸進尺,侵占你們的家園,搶掠你們的子女財帛......”
曉以大義對那些目不識丁的兵卒格外有用。因此,趙行德特意將將識文斷字,雄辯滔滔的士子安插在州縣兵營中激勵士氣。然而,遼軍一上來便以萬餘騎兵猛攻火炮營壘,許多州縣兵不久前還是農人工匠,連做夢也未曾見過這種陣仗。此時此刻,軍卒大都臉色蒼白,每一個人都聽懂了軍官的話,但聽懂是一會兒,心裡發虛是另一回事。任軍官們說得口乾舌燥,許多人仍是兩股戰戰。若不是營壘的限製,軍官的約束,隻怕早有人拔腿而逃。
“轟——”
“轟轟——”
伴隨著火炮的轟鳴,一枚枚黑色的炮彈衝著遼軍騎兵飛去。遼軍騎兵如此密集,幾乎每一發炮彈都打中了目標,直接命中的,無論人馬都貫穿通透,騎兵哪怕是被炮彈沾著一點邊兒的,也在巨大的衝力下落馬。每一發炮彈都在遼軍騎兵群裡帶起一片混亂。短短的數息之間,便有無數騎兵落馬。然而,炮擊不足以完全阻止遼軍的前進。騎兵高舉著弓箭刀槍,前赴後繼朝著炮壘衝來,轉瞬之間,已經殺到山丘之下。成百上千的騎兵自動分了兩邊,仿佛兩股洶湧的激流將整個火炮營壘圍了起來。冒著猛烈地炮火,契丹騎兵拚命催馬往山坡上衝。宋軍居高臨下,霰彈和火銃槍子如冰雹一般,每時每刻都有中彈的遼兵人馬倒下,撲簌簌往山丘下滾去,但有更多的騎兵從山下衝上來。
“快,快呀——”炮長眼中幾乎要瞪出火來,聲嘶力竭地喊道,“霰彈!霰彈!”
“快,濕炮刷子!”“藥包在哪裡?”
火炮陣位上,炮手幾乎用最快地速度開炮。弓弩手不足,火銃槍手也不足,州縣兵不中用。打退遼軍的壓力,幾乎全部壓在了火炮營的身上。炮手身穿的軟甲,一旦遼軍騎兵攻破陣地,一個營活不下來幾個人。火炮手大都悶著頭,搬運炮彈,火藥包,刷洗炮膛,有時甚至來不及等待炮膛完全冷卻,就用手試了溫度,冒險提前將藥包推入炮膛。有人在聲嘶力竭地大叫大喊,有人都沉著臉,額頭上淌著大滴大滴的汗,有人在大聲地咳嗽,有人大口大口地呼著氣,滿嘴滿腔都是火藥味兒。
山下州縣兵的防線在剛剛受到騎兵衝擊時便搖搖欲墜。契丹騎兵沒有一上來就硬衝步卒,而是先以騎射動搖宋軍的陣勢,大部分騎兵遠遠地在數十步外拋射,箭如雨下。更有騎兵憑著一股勇悍之氣,冒著炮彈和銃子,拚命衝到十幾步外放箭射殺步卒。宋軍雖然有居高臨下之勢,但短兵相接時卻被這些見慣血腥的亡命之徒所懾,有十分的力氣用不出三分來。對麵射來的箭矢紛飛下,許多盔甲單薄的州縣兵被射中要害,一頭栽倒在地上,更多中箭受傷者捂著傷口哀嚎不止,州縣兵的防線很快就到了崩潰的邊緣,甚至有人轉身向後逃去。
“不許退,不許退!”軍法隊揮舞利刃,大聲喊叫,拚命阻止軍卒向後退卻。
然而,許多軍卒已被騎兵嚇破了膽,更有人惡向膽邊生,吼道:“他奶奶的,不讓老子,你就陪來老子一起死!”居然朝軍法隊抽出了兵刃。州縣兵大都是同鄉,對敵時同仇敵愾,潰逃時也人多勢眾,有一人帶頭,頓時有更多的人朝著單薄的軍法隊衝過去。有的大聲威脅,有的哀聲乞憐,不少軍法隊的軍卒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就連小隊長也不住回頭看著軍法官。
呂行臉色微寒,他大步走上前去,抽出腰間橫刀,正好迎上那個推開了軍法隊的持刀逃兵。“讓開——好狗不擋路!”那人大聲叫囂著,一手單刀,一手朝他推來。呂行向旁邊一讓,那人正要奪路而逃,胡律的腳下伸出,頓時將惡漢絆了跟頭。他身邊兩個軍法隊的正待上前擒下逃兵,呂行卻搶步上前,腳踏住了逃兵的胸口,不管他是頑抗還是求饒,隻就勢一刀斬落了下去。血水噴湧而出,一個首級雙眼圓睜地滾落,左近的軍法隊和逃兵都看得呆了。
“臨陣脫逃者,殺無赦——”呂行大半身都是血跡,忽然不覺周圍異樣的目光,惡狠狠地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衝撞軍法的,立斬無赦,懸首示眾!親族連坐發配......”他手提著血淋淋的橫刀,迎著仍在喧囂不止的潰兵走過去。
片刻之後,宋軍炮壘之前,州縣兵防線後麵,長槍挑起了幾十個血淋淋的頭顱。外麵是遼軍騎兵重重圍困,裡麵是殺人如麻的軍法隊,州縣兵無處可逃,隻得拚力死戰到底,然而,心下虛怯,對遼兵的抵抗越來越弱。
眼見宋軍不堪惡戰,圍攻炮壘的契丹兵反而膽氣大壯,趁著宋軍裝填火炮的間隙,遼兵催馬蜂擁而上,衝到近前,有的跳下馬來,一邊揮舞彎刀,一邊攀爬低矮的寨牆。有的催馬尋找可以跳躍的地方,企圖縱馬從宋軍防線的矮牆上跳過去。
“舉銃,點火——”
“砰——”“砰砰——”“砰砰砰——”
一叢叢彈丸從煙霧中發射出去,但威力卻差強人意。
在長槍手,長柄斧手的後麵,為數不多的火銃槍手在軍官的口令下,戰戰兢兢地完成一個一個動作,這些人都是集中到江州以後,再由保義軍軍發下火銃槍臨時整訓的州縣兵。在此戰前,許多人隻放過幾次火銃,甚至隻放過不裝銃子的空銃。這些臨時集中的丁壯大多害怕火藥爆炸時的威力,因此故意減少裝藥,甚至放空銃比比皆是。而火銃槍營中因為軍官不足,老兵不足,往往不能及時發現。同樣的火銃齊射,卻比鎮國軍和保義軍老營的威力要小很多,不但銃子星散沒有準頭,連射程都長短不一。
發射完一輪後,徐老六默默數到“七”。他的眼角不為人知朝左右掃了一掃。
沒有人發現,徐老六剛才根本沒有點火。當初他當火銃手就是不願拿著刀子站在前麵廝殺,但自從目睹一次炸膛事件後,徐老六就再也沒點過火了。在火銃齊射的時候,濫竽充數這事兒容易得很,他若無其事地和其它火銃手一樣裝藥,裝彈,用長杆把彈藥壓實,然後支起火銃,隻在最後點火的那一下,徐老六偷偷讓火折子離引線遠了一點,根本不點燃。火銃發射的巨響和黑煙籠罩在周圍,在這要命的時候,誰都沒空東張西望,就算發現,徐老六也有一大堆托詞,緊張啊,手抖啊等等。就這樣,從開始打仗到現在,徐老六居然一銃都沒放。
“裝藥,裝彈——”
“舉銃,點火——”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徐老六默默數了“八”“九”......他心中暗暗得意著,每多數一個字,就有種多賺了的感覺。但他數到“十四”的時候,前麵長槍手和長斧手的防線卻終於被數十騎披掛重甲的騎兵突破了。刹那間,“上槍刺!”“長槍刺!”的呼聲四起,不少火銃槍手剛剛把槍刺/插在銃管上,亂哄哄就麵朝著直撞而來遼軍鐵騎衝了上去。徐老六將槍刺末端的木棍插了不到一半便插不進去了,重重壓實了的彈藥要抖落出來可不容易。雖然沒人看見,他還是急出了一身大汗,“他娘的,他娘的。”徐老六正喃喃罵道,忽然一騎戰馬迎麵衝來,他猝不及防之下被戰馬劈麵撞到,脖後一寒,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哈哈哈,宋豬果然是虛張聲勢。”蕭向升對左右道,“隻要衝進火炮陣,宰殺那些炮手就和殺羊一樣容易。”他伸手擦了擦額頭。蕭向升剛才帶著騎兵冒死衝鋒,一枚鐵彈子險險地從眼前擦過,假如偏了一分,他必定就腦漿迸裂。險死還生,反而激發了這個悍將的凶性,愈加督促部屬不惜傷亡猛攻宋軍的火炮陣地。
“這樣下去不行!”趙行德皺起了眉頭,他大聲喊道,“牙兵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