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幾隻大雁從草叢中驚飛而起,高高飛上天空。“得得得”蹄聲急促,一騎疾馳而過。片刻後,十幾騎遼軍攔子馬緊追而來。儘管蘇佃拚命催馬,但坐騎的經過幾天的奔馳躲藏,腳步越來越慢,甚至開始踉蹌起來。身後的遼軍攔子馬篤定了蘇佃是宋軍的偵騎,見他馬力衰竭,紛紛大聲呼哨,張開左右兩翼要從前頭兜住他。
蘇佃回頭張望了望,眼現決然之色,將鞍後拴著的鴿籠門儘數打開,又抽出雁翎刀,一刀下去,四五個鴿籠掉在草叢中,鴿子早已被這一陣疾馳驚著了,在籠子裡衝撞不停,一得機會,立刻振翅高飛。望著鴿子沒入遙遙的夜空之中,蘇佃鬆了口氣,將馬鞍旁掛著的皮囊拖上來綁好,仿佛有人伏在馬背上一般。狠狠在馬臀上戳了一下,坐騎悲鳴一聲,吃痛下再度奮力奔跑起來。蘇佃的雙腿使力,從馬背上翻入草叢中,然後緩緩朝旁邊爬去。沒多時,十幾騎契丹騎兵飛一般地掠過了這片草地。
漆黑的夜空中,鴿子飛出去數百裡之遠,進入唐州地界,方才漸緩下來,落入一處原先馴養它們的鴿棧上,腳係紅繩的鴿子剛剛落下,便被一雙手捧了起來,看著鴿子腿上空空如也的蘆管,那人愣了一下,眉心緊皺起來。
“又折了兩名斥候,”高公茂惋惜地歎了口氣,他將整理過後的軍報遞給吳階,簡短道,“已經兩天了,曹迪仍舊按兵不動。趙行德前麵是耶律鐵哥,後麵是耶律大石的壓力,居然仍舊不管不顧,擂鼓而進至繁城,他也是宋軍最北麵的一部人馬。嶽飛的人馬已經到了蔡州,目前動向不明,看樣子,嶽飛似乎想要說服曹迪和他一起出兵攻打耶律大石。”
“有意思,要曹迪賭上老本,”吳階撇了撇嘴道,“他拿什麼交換?”
“兵為將有,確實是軍國大忌。”高公茂也搖了搖頭,笑道,“幸好,關東隻一個嶽飛。”
自從襄陽出兵後,吳階與嶽飛之間便齟齬不斷。吳階先要求宋國供給他麾下三萬騎兵糧草軍餉,嶽飛隻推說此事當由兵部負責,他不能擅自主張。於是,吳階又要求宋國出五百萬貫作為借兵之費,如果嶽飛同意的話,便將襄陽以北州縣作為抵押,同時鎮國軍撤出襄陽的話,他麾下就會配合嶽飛、趙行德、曹迪等人東進,以精銳騎兵插向遼軍背後,奪回被遼國擄掠的人口財帛,同時迫使耶律大石加快向北方退兵。這一要求仍被嶽飛所拒絕,兩人最後談崩,夏軍便在鄧州和唐州之間駐紮下來,嶽飛則率領麾下六千人馬繼續東進。韓世忠麾下皆為水軍,他沒有和嶽飛一起東行,而是在換了小船,沿著白河向北進軍,收複南陽後駐紮下來,等待策應中路的北征大軍。
“趙行德倒能攪和,水攪混了。”吳階冷笑道,“驚出來一條大魚,咱們且靜觀其變。”
他的手指順著地圖一路往上,隻見潁昌、蔡州、唐州這一帶戰場上,宋國的曹迪、嶽飛、趙行德所部分為三團,曹、嶽兩部較近,而趙行德所部孤懸於北麵百裡之外,在各部宋軍之間,標注有大量遼軍騎兵的記號,代表耶律大石的日月記號十分明顯。這些都是東征軍派往戰場的斥候報回來的。吳階在唐州勒兵不進,到不全是為了為難宋國,而是還有其它的考慮。
戰場上,宋遼兩軍鏖戰正酣,攔子馬斥候數量極多,行動又迅捷,幾乎將大營周圍遮護得密不透風,中原大地一馬平川,騎軍極難發動偷襲。然而,遼軍在宋境畢竟紮根不深,單憑探馬之力,極難隨時監視距離兩百裡以外的地方,而夏國偵騎則可以裝作宋軍的斥候,進入戰場探查戰況,以軍鴿報回大營。吳階麾下這兩萬夏軍,白羽軍、擒賊軍為安東軍司轄下騎軍,橫衝軍為大將軍府轄下騎軍,練銳軍則為大將軍府轄下馬車步軍,軍士們都有坐騎或馬車代步,行動之迅速猶過於普通遼軍。吳階駐紮在唐州邊境,既能避免意外卷入數十萬大軍相互邀擊的戰場漩渦,又能觀望時機,以麾下兩萬精銳軍士為砝碼,為夏國在戰爭的天平上贏得最大的利益。
“隻是兩府的意思,”高公茂臉現憂色,“隻是讓我們鞏固洛陽襄漢一線。這個......”
“不必擔心,”吳階拍了拍高公茂的肩膀,笑道,“臨機決斷,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謂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越是軍國大事,勝利者越是不受責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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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大地,叢叢野草隨風飛舞,在陽光下猶如金色的波浪。瘋長的野草叢間,間或有一叢叢莊稼如野草一般生長。遼兵南侵後,河南百姓流離失所,大片田地拋荒。宋遼兩軍對峙的這片戰場上原來還有一些宋人苟延殘喘,隨著近二十萬大軍麋集此地,遼軍征發簽軍,宋軍也需要民夫,百姓們要麼被征用,要麼攜家帶口逃到更遠的地方,數十裡方圓,在極短的時間內變得幾乎荒無人煙,隻有宋遼兩軍的探馬在活動。
北方殘破,沿途倉廩無力支應大軍。曹迪、嶽飛、趙行德所部的軍需,大部分都依賴兵部通過州府征發民夫,長途轉運而來。南方缺少大牲口,為供應二十餘萬大軍,此次北征光征發的民夫就在四十萬以上,每供給大軍一鬥糧食,就有兩鬥多消耗在路上,這還不算沿途各州府臨時支應所消耗的人力和口糧。許多百姓因此家破人亡。州學縣學的廩生,不止一次上書言事,將此種臨時支應列為朝廷八大惡政之一。
宋軍營壘之後,一隊運糧的民夫剛好抵達。這些糧草本來是應該供給曹迪所部的。但鎮國軍趕到戰場時,人馬風塵仆仆,糧草接近耗儘。因曹迪所部糧草充足,且不日還有糧草運達。押運這批糧草的兵部員外郎李若虛便自作主張,將五千石糧草全數交給鎮國軍。嶽飛身為一軍主帥兼樞密使,並不親自負責交接軍需。大將張憲驗看過糧草,核對無誤,笑道:““李大人勞碌了。”他當著李若虛麵把公函畫押,但先呈給嶽飛審閱。
嶽飛點點頭,歎道:“東南民力儘矣。”
他將糧單還給李若虛,再度長歎了口氣,目光轉到運糧的民夫身上。隻見他們一個個麵色枯槁,骨瘦如柴,一群群圍坐在地上,喝著摻了糠灰的菜粥。這種菜粥的味道極為苦澀,但似乎這對他們來說也是難得的美味,有人喝完以後,還意猶未儘伸長舌頭將碗底又舔了一遍。吃完這一天中最豐盛的一頓,有人便躺倒在地上,節約不多的體力。
李若虛動容道:“嶽相公此言可謂仁矣。”
嶽飛卻搖了搖頭,轉而對諸將道:“我們身為武人,這身上之衣,口中之食,皆來自於民脂民膏。那種田做工之人,勞碌一整天,所得錢糧,不過養家糊口有餘而已。百姓們不但將這一點點有餘儘數繳納,更忍饑挨餓,賣兒鬻女,隻不過寄希望於我等能奮發破敵,希望過個太平日子而已。”他站起身來,手指著對麵的遼軍營帳,慷慨激昂道,“太平年月,將士們習練武藝,養尊處優。而今正是用人際,大家豈能靡費糧餉,畏敵避戰,坐視胡人猖狂!”
李若虛靜靜聽著,眼中微光閃動,雙拳緊緊捏住。諸將更是人人感奮,張憲虎目圓睜,大聲喊道:“請相公準我出營向遼軍挑戰,若不能戰勝,憲願受軍法!”大將董先亦道:“我願出戰,請嶽帥恩準!”他二人帶頭,其它將領也大聲呐喊,更有的將佩劍抽出來,自請出戰。
“不必!”嶽飛霍然站起身來,“為我通報曹節帥,飛願率部為前陣,邀戰遼兵,請曹節帥統禦大軍為後陣!”他取出三支箭雙手握著,臉色凜然對諸將道,“大家拚死破敵,若不能戰勝,飛願如此箭!”話音剛落,箭杆“叭”的一聲,斷為六截。諸將也紛紛折箭立誓,若不能擊破遼軍,則必死戰到底。
“若虛願隨嶽相公,與遼賊死戰!”
李若虛猛然站起,向旁邊親兵要過一支箭,折為兩段。嶽飛虎目看過來,還未說話,張憲心念微動,手掌已拍在李若虛肩頭,大笑道:“好個狀元公,今日便跟著我營一同出陣,必護得你周全!”“多謝張將軍。”李若虛拱手道,“若虛也曾跟隨王節度出陣,上戰陣搏殺,已非第一回了。”張憲訝然張開嘴,笑著道:“好,好,好!”
軍令傳下,鎮國軍的營地立刻動起來,騎兵忙著給戰馬裝上鞍韉,長柄斧營裡,軍卒們都忙著披掛鎧甲,擦拭兵器。火銃營裡,軍官一遍又一遍地大聲喊著:“檢查藥包!”“檢查火折子!”“帶上火折子!”“一定記得帶上火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