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李篤臉上猶有疑色。
“這麼猶猶豫豫,你是不是裹腳女人?”見他猶豫,張蔚有些惱了,低聲斥責道,“指斥權奸,激揚清濁,你要不願意,自有人來做這件事。”他將手一伸,作勢要回那抄本。借李若雪一事打擊趙行德,市井百姓怎麼想是無所謂的,關鍵是廩生和士子中的人心向背。所以,張蔚才要李篤在士子中間傳抄這本《秦香蓮傳奇》,為了引人入彀,主事者甚至加了許多香豔違禁的橋段。張蔚等人心中未嘗沒有羞恥心,然而,一見他人因此而猶豫不決,就會加倍惱怒。李篤卻將手一縮,仿佛怕張蔚把抄本搶回去似的。
“謀大事者不拘小節,”李篤低聲道,“這個我豈能不知?”
“你知道就好。”張蔚冷笑了一聲,將杯中酒倒入喉中。感覺一線冰涼入腹,卻沒有從前那種火辣的感覺。二人放下酒杯,下意識地朝周圍看了幾眼,確認沒有人注意到這裡,又閒談了幾句彆的,這才拱手作彆。
............
流求島上,炮聲轟鳴,戰鬥已經進入最後的尾聲。
勝利早已經注定。島夷聚集起近兩萬戰士,向宋軍前寨發起進攻。漢軍細作探知了島夷的全部計劃,宋軍提前將火炮運進了陣位。當島夷進攻遭受重挫,且因為頭次遭受火炮和火銃的打擊而驚慌失措之時,又被宋軍火銃手抄了後路,島夷頓時亂了陣腳,各個頭人爭先帶著本部戰士後退。在宋軍的前後夾擊下,絕大部分島夷都被抓了俘虜。趙行德緊接著揮軍攻打海邊和平原上的島夷部落。憑借著火炮之助,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幾天下來便將這些部落一一攻陷。漢軍伏擊了島夷部落的漏網之魚後,旋即發動了對山中部落的清剿行動。
對剛剛成軍的南海水師來說,這一仗是個令人滿意的開門紅。
宋軍將士原先從平湖島民哪兒了解島夷凶狠,誰知打起仗來三下五除二將之收拾了,有的火銃手一銃未發,光抓俘虜就抓得手軟。島上到處是臨時搭設的俘虜營,水師很快就要南下,因此這些俘虜將交給漢軍看管。營地中彌漫著一股喜氣洋洋氛圍。漢軍謀劃已久,終於與宋軍水師聯手大獲全勝,上下都十分滿意,老營中張燈結彩,準備大辦喜事。
長途遷徙到流求的漢民以青壯年為主,且男多女少,漢軍帥府早有和島夷大規模通婚的計劃,但島夷十分排外,幾年下來進展緩慢,這一次大破島夷部落,俘獲的島夷女子數以千計,已經嫁人生子的除外,尚未許字的少女也有不少,因此,漢軍帥府編製定了壯丁按照軍功順序挑選島夷女子匹配為妻的製度,並且即刻推行。這樣一來,縱使在短期內引起島夷的不滿,但三年五載下來,雙方血濃於水的關係卻是無論如何也切不斷了。至於多餘的島夷壯丁,則視情或遷往外島,或從宋國買進女子來匹配為妻。
為了減少將來的糾紛,帥府給了島夷女子兩次拒絕的機會,並且預先告訴她們,第三次就不能再拒絕了。島夷女子在未卜的命運麵前,卻隻有屈服一途。琉球島氣候溫和,水土宜人,島夷女子的肌膚細膩,雖然不能與宋遼的大家閨秀相比,摸樣比遼東大姐也不遑多讓。
這些天來,漢軍屯墾地的男丁個個喜形於色,關押島夷未婚少女的營地裡,到處可見漢軍男丁在轉悠、觀察。因為帥府有言在先,這些女子將來都是有身份的,並非可以肆意侮辱的女奴。在正式成婚前,如果有非禮言行,就會失去挑選的資格。大部分漢人都隻是默默地挑選,隻有極少數衝著她們的指指點點。
然而,這種形同牲口一般的境遇,仍然令這些女子羞憤、恐懼不已。
“素姬,我怕。”喬喬屈起雙膝,讓棉布裙子遮住赤足。那些男人雖然不言不語,但目光卻仿佛要把她脫光一樣。粗糙的木欄外懸著每個俘虜的號碼,男人如果看上了,便將自己的號牌掛在下麵,如果競爭的人多,便以號數大小為序,隻保留前三位。這意味著到了挑選那天,女子隻有兩次拒絕的機會。
素姬咬著嘴唇,目光落在不遠處,俘虜營門外的一個男子身上。那個削瘦的身影,曾經含羞地偷看的身影,沉默地坐在俘虜營門口。這個漢人奸細,裝作賣貨郎混居在族裡,楊帆,就是這個漢人泄露了族裡的底細,又是他向這些俘虜解說挑選牲口一樣的規則。而且,更令素姬羞憤的是,自從被俘以後,他令人麵紅心跳的目光就再沒落到自己身上。仿佛是一個陌生人。素姬羞惱中帶著恨意,如果目光能殺人,她早已經把他千刀萬剮。
素姬是族中最美的少女,父親和兄長是出了名強壯勇敢的人,因此,族中男子雖然愛慕,卻也不敢撩撥欺負她,何曾遭遇這種被人當做牛馬一般對待的目光。外麵的男人來了又去,牌子換了又換。漢人的規矩也和島夷差不多,高大強壯的將那些怯弱的驅走,剩下的三張牌子都是數字極小的。有一個長相還很英俊,在籠子外麵駐足許久。
素姬一直低著頭,在發綹的縫隙裡,她看見那個削瘦的身軀埋頭坐在遠處。
............
漢軍軍官大都是有家眷,也不屑和軍卒爭奪島夷女子。這些天來,他們忙著宴請南海水師的軍官。每日紅日西斜後,水師大營便燈火通明,喧鬨無比,趙行德因為擔心水師軍官與漢軍軍官不睦,這些天倒是天天都坐鎮大營。
酒宴就是另一個更加激烈的戰場,推杯換盞之間,水師軍官對於島上漢軍突然增多的疑惑也都置之腦後了。他們在請剿島夷的戰鬥中多少發現了一些蹊蹺。隨著進剿山中島夷不斷取得戰果,島上出現的漢軍越來越多,漢軍軍官也越來越多。在趙行德的默許下,兩支軍隊的軍官天天都置酒高宴,雙方也越來越熟絡。
杜吹角、劉誌堅等人心知肚明,和宋國相比,漢軍是夏國更加可靠的盟友。
周礪等人想著朝廷連漢軍占據京東路都認了,這流求化外之地又算什麼?將來還要借重漢軍炮船的力量,水師軍官都順水推舟,誰也沒把漢軍大批登島的事情挑開來反對,殊不知漢軍早已在流求屯墾數年之久了。唯獨不滿的是,島夷部落的財物極少,值錢的就是一些山貨和少許沙金。漢軍將大批島夷女子匹配給軍卒,就是占了最大的好處,水師軍官很是不滿,在趙行德目光下,不好明著撕破臉,都化作一碗碗的酒朝著對方敬去,酒酣耳熱後發幾句牢騷。
“誒,我說,我,我們水師流血流汗把寨子打下來,居然肥羊都給你們吃掉了,奶奶的。”
丁禁一身酒氣,拍著漢將周光宗的肩膀抱怨道。王複臉紅脖子粗,扯著嗓子回道:“咱們水營也沒份兒啊,都是留下來的人才有。他媽的,我們也眼熱呢。”漢將田覺不滿道:“你們水師軍餉是我們的三倍,大把姑娘挑啊,還跟我們來搶骨頭?”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丁禁涎著臉道,“流求風味....”
“呸,”另一個漢軍軍官王複搖搖頭,舌頭打著結道,“丁,丁大人有所不知,我們帥府有令,島夷女人隻能做妻不能為妾,而且以後也不能納妾。你要做得到這兩條,我,我這就給你向大帥討一個女子去。你丁大人戰功,怎麼都排在頭十個先挑的。”
“哦——”丁禁尷尬地打了個酒嗝,他是將門出身,哪會娶蠻女為妻,他喃喃道,“什麼帥府的規矩?我怎麼沒聽大帥說起過,來,喝酒,喝酒!”他把酒乾掉以後,下意識地朝上座看了一眼,摸著腦門道,“咦?大帥到哪兒去了?”
王複和周光宗都是遼東舊人,二人朝空蕩蕩的帥座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交換了個眼神,忽然一起吼道:“管那麼多乾嘛?來喝酒!喝酒!!”兩海碗散發著酒氣端到麵前,酒漿淋漓搖晃,丁禁頓時有些眼暈,心下一橫,端起海碗道:“奶奶的,乾!”
月明星稀,波光零零,大營不遠處,漢軍樓船靜靜地停泊在海麵上。
趙行德眺望著遠處燈火,轉過身問道:“這樣做,有必要嗎?”
“難道還有比通婚更好的辦法?”韓凝霜冷冷道,“打了敗仗的話,皇帝不是也要把公主送出去和親嗎?哪一次蠻夷進入漢境不擄掠女子到塞外做牛做馬。我聽說中原腐儒還作文讚之,說如此使內外交融,致天下大同。那麼我們這麼融合一下蠻夷,也是無可厚非吧?”她低聲道,“更何況,我又沒讓這些島夷女子為妾為婢,我們尊重島夷的習俗,凡是漢人與島夷匹配的,男人隻能娶一女,不可納妾,如果要休妻的話,須得經過我親自許可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