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昂卡住了西征大軍的補給,如果我們不承認攝政王,反對擁立新主的話,恐怕......後果難以預料。”王童登搖了搖頭,憤憤不平地道,“他們真是瘋了。”西征大軍僅攻入大食國的就有十餘萬步騎,數千裡路都是地方人稀,許多綠洲城郭屢經戰亂,早已破敗不堪,無力支撐大軍給養。如果河中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斷了西征的補給,大軍不但難以繼續作戰,就連回師都成了問題。“陳昂這個小人,用斷絕西征補給來做要挾的籌碼,無論如何,都令人齒冷,也失去了絕大多數河中人心,”王童登憤憤道,“隻不過他裹挾留守河中的團練,這才鳩占鵲巢而已。他說陛下昏庸,我呸,這個篡位之人!揮刀向自己人,既已見血,定要以血還血。”
陳昂、康王一夥人發動之後,留守康國的校尉猝不及防,大部分就擒,少數當場殉難,幾人投降。
這場陰謀打著“為民請命”的旗號,蓄謀已久,聲勢浩大。目前大多數校尉都在河中前線,軍士屢經征發,亂黨們早有準備,大都通過各種手段留守後方,特彆是在通都大邑的附近,亂黨力量遠遠超過了留守的軍士。對河中人來說,與西方蠻夷的戰爭始終是第一位的。
雖然戰爭艱苦,但河中百姓,哪怕老弱婦孺都支持要把這場仗打下去。
可是,陳昂一夥所依仗地並不是由河中的軍士和普通百姓團練,而是新征召的火銃營團練,其中軍官則由亂黨的心腹充任,而軍卒絕大部分原先都是工坊裡的工徒,對上級軍官唯命是從。叛軍占據了河中的主要城池,短短數天之內,夏國各地有數十州縣的護民官檄文響應,其中有不少開國勳貴,甚至於闐王尉遲薩瑪也赫然在列,更有坊間傳言,在關中影響巨大地長安護民官李蟾也有意響應,長安城內外人心浮動,富商巨賈一邊私底下商量著推舉的事情,一邊瘋傳屯軍洛陽的太子陳重將回師平亂。
若長安倒向攝政王的話,關中的一場浩劫在所難免。
“河中如此巨變,洛陽團練使大人就沒有什麼反應嗎?”趙行德疑惑道。
以他所見,陳重擁兵在側,即便有人心懷二心,也絕對不敢在關中發動。
趙行德身為洛陽護民官,民間人望所歸,耳目眾多,有心投效之人更不知凡幾。他雖然久在軍中,於公於私,對夏國關東州縣之事隻要有心,夏國官員在關東的一舉一動都可明察秋毫。太子陳重擔任洛陽團練使,與洛陽令袁興宗,東征行營上將軍吳階合作得極好,堪稱三位一體。以趙行德所見,陳重接掌皇位,必然倚重袁興宗和吳階,甚至可能提名袁興宗接任丞相之位。因此,在袁吳的支持之下,陳重不但能夠動員洛陽的十餘萬團練,更有東征行營的數萬軍士可用,關中的局麵不比河中,軍士在地方根深蒂固,一旦關中有變,陳重回師關東,根本不用擔心地方不穩的問題。
“本來如此,可是,嗨!”王童登看著趙行德,一拍大腿道。
“你有所不知,關東也出問題了。若不是關東與河中相隔遙遠,我真懷疑他們是勾結在一起的。”
他原本還存了些猶豫,說到此處,也不再忌諱什麼,不待趙行德追問,便將關東遼宋戰局的轉折和盤托出。宋國從大軍氣勢如虹北伐開始,一路直逼雄州城下,卻在雄州城下功虧一簣,宋國北伐大軍與遼軍決戰失利,兵敗如山倒,北伐各路宋軍之中,張憲見勢不妙,先一步率騎兵脫離了戰場,原已占據雄州的陸明宇、羅閒十所部也突圍而出。這兩部的單獨突圍讓王貴所率的宋軍主力更加孤立。
王貴也算是悍勇,儘管被遼軍重重圍困,仍然收攏潰兵拚死抵抗。
與此同時,耶律大石得悉雄州的消息後,大喜過望,星夜調集南京道、上京道的精騎南下增援。
雙方鏖戰十餘日之後,宋軍十餘萬全軍覆沒,王貴以下數十員將領戰死殉國。
“怎麼會這樣呢?”趙行德喃喃道,“宋國練兵已久,隻需持重一些,不至於這樣。”
雖說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可是以王貴生性謹慎,用兵不大勝亦不會大敗。
王童登的說法實在是讓他無法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據說兩軍交戰後不久,宋軍火銃紛紛炸膛,然後就全線崩潰了。”
“也不知怎麼回事。”王童登搖頭道。在趙行德麵前,他收起了一些對關東軍隊的輕視。
宋軍前線大敗之後,耶律大石趁機調集騎兵分略各路州縣,南軍以步製騎的不利一麵被徹底放大了。張憲率騎兵急速退往大名,陸明宇所部人馬多為步卒,且戰且行,王童登從軍報上得到最新的消息,陸明宇所部還未渡過黃河,有可能被解決了王貴所部的遼軍大隊騎兵追上。
與此同時,雄州大敗的消息在宋國掀起的一場風暴才剛剛開始。
宋軍從一路凱歌到丟盔卸甲,當汴京新聞以最快地速度將消息發回之後,官紳百姓無不震驚失語,緊接著就炸了堂了,無論朝野,識字不識,幾乎所有人都在追問:到底誰應該為這場大敗負責?北伐諸大將中,王貴以身殉國,人死為大,自然不能但這個責任,於是,清議抨擊都集中在了張憲和陸明宇這兩個大將,甚至坐鎮大名的嶽飛身上。嶽飛為了張憲,已上表請朝廷削爵三級,而陸明宇的情況則要艱難得多,河南三鎮的軍隊還在撤退的路上,無法為自己辯白,趙行德不在中原,朝中劉文穀等人微言輕。因此,清議洶洶,到有一大半是衝著陸明宇和羅閒十而去的,甚至有人叫囂陸明宇臨陣脫逃,論罪當斬。
“這......簡直是在誤國!”趙行德臉色越發陰沉,搖頭道,“亂軍誤國。”
王童登乾笑了一聲。他無法理解,民間的議論怎麼可能決定將軍的生死?
趙行德卻不這麼認為。如果鄧素真的迫於壓力以陸明宇等的人頭來平息清議,正遂了某些人一直的心願,讓趙行德徹底和鄧素相府決裂。外麵隻要放出這樣的風聲,鄧素的態度未明,陸明宇必然不肯自投羅網,束手就擒。陸明宇手握重兵,背後是河南三鎮,朝廷要殺陸明宇,陸明宇不肯就死,朝廷就下旨嶽飛來率兵平亂,這樣一來,嶽飛所部和趙行德必勢如水火,可謂一石二鳥。這也許就是另一些人冷眼旁觀的原因。趙行德更為擔心的是,若陸明宇顧忌朝廷的處置,不敢率軍撤往大名府,而是不惜冒險繞路回京東路,就很有可能被遼軍在半路追上,陸明宇所部師老兵疲,又是孤軍作戰,可就比雄州之戰更加危險了。
“耶律大石本來已打算退避上京,吳階上將軍也準備呼應宋國北伐軍隊,一同直搗上京了。”
“結果,這些可好,雄州之戰後,遼國再度轉守為攻。我們在東麵的壓力也大了起來,吳階上將軍和洛陽團練使大人隻能屯兵洛陽防備遼軍,所以,長安的狐鼠之輩這才活躍起來。”王童登憤憤道,“我懷疑他們暗地裡與羅姆人,甚至耶律大石有勾結,都是一丘之貉。”他的懷疑也是絕大多數軍士的懷疑,然而,形勢比人強,糧草是大軍的命脈,如果河中大軍因為乏糧而崩潰,關中也倒向了攝政王的話。皇帝和護國府就很難再扳回局麵了。即使最終平叛,因為戰爭都是在夏國腹地展開,國家也必然元氣大傷。
“幸好你們到了,”王童登咬著牙道,“不然的話,我們可能就要吃馬肉了。”
趙行德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河中的夏人將馬視為家人一般,老馬一般都會土葬在主人的墓地之旁。非到萬不得已時,絕不會吃馬肉。夏國騎兵更是如此,不到萬不得已,戰場上的馬肉也不吃。因為天色昏黑,他沒看清水師的炮船兩旁晾著一塊塊的馬肉。不然的話,王童登絕不會這麼和顏悅色地和趙行德說話。
“徐張二位上將軍準備怎麼辦?”趙行德問道,“回師平亂,還是繼續打突厥?”
“這事兒我不知道!我隻管打仗!”王童登乾淨利落地道,“張上將軍得知水師到了,必然過來和你商量。下一步打算,你自己去問張上將軍吧。”他頓了一頓,沉聲問道,“這次,你們帶了多少糧草過來?”
“糧食約五十萬石,此外,還有,肉乾三十萬餘斤,菜醬各五萬斤,獸皮十萬張,牛角五萬,牛筋兩千斤,箭矢五十萬捆,鐵料二十萬斤,火藥七十萬斤,。”趙行德介紹得很簡單,王童登的眼睛卻越睜越大,失聲道:“竟有這麼多?這足以供大軍支撐好幾個月了!”他按照通常從陸路接力補給的想法,水師萬裡迢迢而來,所供給的軍需夠大軍二十天支用都難,可沒想到,南海水師竟然送來了足足半年的軍需輜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