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對蔡京的這道奏本很滿意,他心裡也有普及教育的想法。
現在的大宋,相對來說還是開化的,沒有曆史上南宋那般極端。並且,朝廷有錢,邊境戰事相對來說可控,完全可以做很多事情!
趙煦心裡飛速推敲著,一個個計劃已經在腦海裡成型,尤其是想到,推行十年二十年後,湧現出的人才,對大宋整個社會的影響,推動,他心裡竟然有些激動起來。
蔡京一直靜靜的在等著,頭也不敢抬,看不到趙煦的神情。但隨著趙煦的沉默,他心裡不安越來越重,甚至有些後悔,早知道,應該進一步摸一摸趙煦的心思,至少應該找那個多年不怎麼聯絡的弟弟敘敘兄弟情。
好一陣子,趙煦醒轉過來,一邊思索著這件事以及交給誰,一邊抬頭看了眼蔡京,淡淡道:“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蔡京心裡一咯噔,躬身越多,語氣極力保持鎮定,道:“這是臣……一個人的奏本,第一時間來稟報官家。”
趙煦知道蔡京、蔡卞兩兄弟關係惡劣,估算一番蘇頌,章惇,蔡卞等人的態度,道:“是你真實的想法嗎?”
蔡京要是隻是投機,那他就必須被排除在這件事之外。
蔡京更加不安了,硬著頭皮道:“是。”
陳皮沒有去看這道奏本,心裡有些詫異,不知道蔡京上了一道什麼樣的奏本。
趙煦審視在蔡京,若是刑部尚書來主導這件事,似乎有些不合適,朝中其他人現在都很忙,脫不開身……
‘誰呢?’趙煦心裡想著一個個名字。
“應試舉子,徐幸隆參見官家。”突然間,趙煦左手邊,隔著耦狀‘牆壁’的外麵不遠處,一個年輕人忽然抬手行禮說道。
趙煦一怔,轉頭看去,就是剛才不遠處那個房間在對弈的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還是那個堅決反對變法,積極入仕的那個。
另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二十歲左右,輪廓分明,五官有些突出,神態堅毅,凜然,一看就是那種倔強之人。
禁衛迅速出動,將他包圍。
趙煦瞥了眼蔡京,擺了擺手,說道:“沒事。”
禁衛應聲推開,讓徐幸隆走過來。
徐幸隆轉了一圈,來到趙煦這個小房間的外麵。
蔡京正忐忑不安,看著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徐幸隆,皺了皺眉,刻薄的臉角有一抹冷意。
趙煦看著徐幸隆,道:“這及第茶樓都沒有認出朕,你是怎麼認出來的?”
徐幸隆站的筆直,語氣平靜有力,道:“能讓蔡尚書再三躬身,除了官家,小人猜不出第二人選。”
趙煦嘖嘖稱奇,道:“今天遇到的有趣之人還真是多。你有沒有想過,蔡尚書是個左右逢源,蛇鼠兩端的奸佞,他為了上位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我要是哪家公侯或者皇室的某位貴公子,蔡尚書巴結我也不奇怪吧?”
現在的大宋,從立國之初到現在的百年間,開封城裡聚集著數不清的勳貴,而今的朝官,幾乎家家都與勳爵傳承。
蔡京聽著趙煦的話,心頭一冷,躬身大氣不敢喘。
他的事情朝野儘知,不止遭到兩黨厭棄,連親弟蔡卞也形同陌路。
徐幸隆沒有任何的遲疑,抬起手道:“以官家的年紀,氣度,小人不做第二人想。”
趙煦越發覺得有趣,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沒有在乎躬身的蔡京,而後說道:“你點破朕的身份,是要說什麼?”
陳皮忽然走近,在趙煦耳邊低聲道:“官家,有人一直盯著我們。”
趙煦點點頭,沒有說話。
徐幸隆沉吟片刻,抬手沉聲道:“官家,小人反對新法,反對複起新法。新法之害,超過所有弊政,害國害民,是亡國之法,請官家三思!”
蔡京縱然心裡不安,還是有本能般的反應,抬頭挺胸,訓斥道:“放肆!變法乃是朝廷大政,豈是你一個小小舉子可以置喙的,還不下去!”
徐幸隆看了眼蔡京,臉色凜然,不卑不亢的道:“朝廷政務關乎天下蒼生,身為大宋臣民,當朝舉子,為何不可以說話?莫非為了變法,朝廷就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嗎?”
徐幸隆看似不卑不亢,但說到最後,還是發出了憤怒之音。
蔡京豈會被一個小小舉子駁倒,何況他正忐忑不安,當即沉著臉,道:“你一個人就變成了天下悠悠之口了?一己之私,一己之見而已,你的口氣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徐幸隆沒有畏懼,轉向趙煦,說道:“官家,蔡尚書是在自欺欺人,祖宗之法固然有所不妥,但也不是一無是處,怎能人人喊打?‘新法’看似針對時弊,卻不是救世良方,反而多有害處,這麼多年早有無數實證。小人懇請官家不要複起新法。對於弊政,應當因病下藥,對症診治。世間沒有包治百病的靈藥,用錯藥方比不治還要危險……”
蔡京沒想到這個徐幸隆如此不識好歹,臉色有些難看,剛要厲色嗬斥,趙煦卻笑著說道:“你說的有道理。朕現在有一個難題,想問問你的看法。我大宋養兵百萬,國庫十之七八用來養兵,這個數字還在不斷擴大。這樣下去,不止國庫會無力承擔,軍隊戰力還在日漸下降,你有什麼可行的辦法嗎?”
徐幸隆張口就道:“兵製乃太祖欽定,權衡天下,以消藩鎮之禍,萬不可輕動。”
趙煦唔了一聲,這徐幸隆前麵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但這一句,卻又轉向了‘反對’二字,不管怎麼樣,就是要反對,卻不提解決辦法!
本質上,還是守舊的那一套,堅持祖法,不肯變動。
這徐幸隆到底還年輕,連修修補補都提不出來,趙煦抱著茶杯,道:“你覺得商鞅變法功過幾何?”
徐幸隆馬上就要應會試,書自然沒少讀,當即道:“商鞅乃刻薄人,最終也自食惡果。”
趙煦歪頭看了看他,體會到了讀書人的嘴皮子功夫。
徐幸隆說商鞅是‘刻薄人’,其實這是太史公司馬遷對商鞅的評價,以司馬遷的地位,在很多人眼中是‘蓋棺定論’。
而自食惡果,是商鞅最後的結局,是死在他的變法之下,可以說相當諷刺。
趙煦想了想,道:“朕說的法度,不是人。”
徐幸隆接話更快,道:“若非商鞅之法,秦不會二世而亡。”
趙煦聽著,頓時明白,為什麼王安石在南宋以及後世名聲會那麼差了。
原因就是在保守派看來:秦因商鞅變法二世亡國,北宋也是因王安石變法而亡。
‘背鍋俠啊……’
趙煦心裡輕歎。
‘變法’向來是少數人的事情,亡國那麼大一口黑鍋總得有人來背,不是皇帝,不是當朝的那些高官顯貴,推給死人最是容易簡單。
是非功過,有些人會隻被記得‘惡’,忽略了‘功’。而另一些人,則會‘沒有’了‘惡’,全是‘功’。
但是說到底,無非是‘需要’二字。
在不同的朝代,不同的群體,甚至是不同的人,都會對這‘二者’有不同的解讀。
徐幸隆的回答,就是他的立場——頑固的保守派。
徐幸隆還年輕,沒有入仕。他不是一個人,他代表了新的,年輕一代的想法與態度。
一脈相承!
趙煦抱著茶杯,心裡思索良久,看了眼對麵坐的筆直的蔡京,忽然將身前的奏本遞給徐幸隆,道:“你看看這個。”
徐幸隆一怔,有些不明所以,還是接過來看去。
蔡京臉角繃直,他不知道趙煦這麼做的目的,心臟卻是狠狠一縮。
這道奏本傳了出去,隻怕明天他就會遭遇無數的彈劾。
朝廷裡,尤其是政事堂那幾位但凡有一個人說話,眼前的官家不保他,他的下場將極其淒慘!
果然,徐幸隆隻是看了一半就臉色大變,到了最後的‘廢除科舉’,雙眼怒睜,滿臉的驚愕與不敢置信!
朝廷居然要廢除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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