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朝廷,內內外外,群情振奮,磨刀霍霍。
對於‘新法’的各種準備、推進,是前所未有,力度空前。尤其是朝廷在輿論上,第一次占據了高點!
宣德門下趙煦的談話,在開封城漸漸平息,但在全國各處卻在加緊傳播,彌漫、覆蓋了整個大宋!
不管是真心變法,還是投機,大宋上下出現了從未見過的‘變法熱潮’。
尤其是全國各地官吏給政事堂,給趙煦上書支持變法的奏本,不過半個月,就多達百本!
這種盛況,在王安石時代都沒有過!
最為開心的自然是趙煦,他坐鎮垂拱殿,協調各種力量,揮舞在全國。
開封城試點,推動的越發的快,麵對集合了朝廷大半的暴力機構,開封府的士紳根本難以抵擋,磕磕絆絆中,還是推進迅速。
垂拱殿內。
趙煦看著章惇上來的信,麵露思忖。
這是信,不是奏本。
章惇在信裡,提議對於將要重新劃分的土地,限製為十年,甚至更是直接不允許交易、租賃等,違規就強行收歸朝廷。
並且對於老地,交易收取高額的‘土地交易稅’,遏製土地兼並。
“難辦……”
趙煦看了一會兒,放下這封信,搖了搖頭。
土地是私有的,朝廷這樣的政令,隻能管控一時,時間一長,士紳們有的是手段搞兼並,慢慢蠶食,最終重複老套路,上演熟悉的劇情。
千百年來,從未變過。
陳皮目不斜視,等了一會兒,上前道:“官家,曾相公入京了。”
趙煦唔的一聲,道:“曾布?”
“是。”陳皮道。
趙煦笑了一聲,拿過茶杯,喝了口茶,有些感慨的道:“官場終究是名利場。不管他,那嵬名阿山放走了?”
陳皮道:“是。皇城司那邊做的滴水不漏,應該沒有問題。”
趙煦點點頭,看向門外,眸光深邃,道:“對於遼夏要加緊滲透,給他們撥錢,命他們用所有手段,不惜代價!戰爭,打的是人,是後援糧草,也是情報!”
陳皮神色一變,連忙道:“是,小人親自去走一趟!”
趙煦嗯了一聲,道:“在告訴樞密院,宗澤,種建中的軍隊,不要返回開封了,集中在秦鳳路,準備應對夏人!”
陳皮雖然擔心開封府的情況,還是道:“是。”
……
這時,蘇頌的府邸。
‘告病’多日的蘇頌近來很清閒,他能躲很多事情,卻不能躲所有事情。
這不,麻煩就找上門了。
蘇家的涼亭內,蘇頌麵無表情的坐著。他對麵是一個不是很高,有些胖,圓臉,小眼睛的老者。
老者一身的儒雅,卻又帶有風霜之色,神情沉默。
他默默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又放下。
涼亭裡,久久沒人說話,很是寂靜。
不遠處等候的家丁,婢女一直看著,都很疑惑。
他們不認識這個老者,又知道這個老者肯定不簡單,不然他們家主君不會破例的見,但又沒半點聲音。
“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年級稍大的嬤嬤問道。
其他人皆是搖頭,看著都麵露怪異,這種場麵很少見。
他們家主君到底是當朝宰執,誰能讓他破例,還這般沉默?
不多久,連蘇大娘子以及諸多家裡的公子,娘子都來了。
蘇大娘子認出了老者,想著他的身份,頓時擰眉,轉頭低聲嗬斥眾人道:“沒事乾了?”
一群人嚇了一跳,慌忙散開。
蘇大娘子再次看向涼亭,一臉的不安之色。
前不久,蘇頌告訴她,他就要辭官歸鄉,可以做準備了。但這個老者的突然出現,讓蘇大娘子有不太好的預感。
曾布。
蘇大娘子認識,十多年前,這個人沒少出入蘇家。
涼亭內,曾布睜開小眼睛,看著蘇頌,慢悠悠的說道:“蘇相公,要走了?”
曾布這個人很有特點,氣質儒雅,偏又臉角肥胖,眼睛很小,說話緩慢,仿若有氣無力。
蘇頌眉頭微微皺起,道:“知道我要走,所以迫不及待入京?”
曾布搖了搖頭,道:“蔡相公那道臨終奏疏我看過,當前的變法確實有很多問題,厄需完善,不能這般強橫推下去,否則遲早出大亂子。”
蘇頌哪裡看不出曾布的心思,語氣微冷,道:“你以為,章惇,蔡卞會答應你入朝?他們不鬆口,官家有意也不行。”
官家是官家,但也得照顧朝臣的想法、態度。
曾布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他們當然不願意,不過,如果蘇相公願意舉薦,官家必然會慎重考慮。”
蘇頌立時明白曾布的意思了,他要走了,臨走前的話,不止是官家要認真幾分對待,蔡卞,章惇也要有所退讓。
連致仕老臣的這點想法都絲毫不問,官家,朝廷得多刻薄?
蘇頌麵露不喜,道:“我為什麼要舉薦你?你當初送我出京的態度可是最為堅決。”
曾布在樞密院的職務上待過,在元豐至元祐初的複雜黨爭環境中,曾布沒少排擠蘇頌。
曾布看著他,依舊慢聲慢語的道:“陳年舊事了。現在的情況你很清楚,你舉薦我還有可能成功,舉薦其他人,章惇不會答應。”
蘇頌眉頭慢慢擰起。
曾布不說出身官宦世家,單說他這麼多年宦海沉浮,就足夠聰明。
曾布來找他,還真是吃準了,拿捏到了足夠的分寸。
換做其他人,決然不會來找蘇頌,因為看不到這一點。
曾布的身份很複雜,卻在變法派中有相當聲望。舉薦其他‘舊黨’,章惇必然死磕到底,決然不同意。
若是曾布,官家可能會意動,隻要官家意動,那麼章惇,蔡卞遲疑之下,可能就會偏向於默認。
現在的政事堂隻有三個人,蘇頌,章惇,蔡卞。
蘇頌一走,政事堂太空,必然要有所填補,縱觀朝野,似乎沒有比曾布更為合適的人了。
曾布見著蘇頌沉默,雙眼閃過一道亮光,道:“你應該知道,我傾向於穩妥變革,這般激烈的手段,我會想辦法遏阻。”
蘇頌神色恢複平靜,道:“你想做宰執?”
曾布搖頭,道:“宰執的位置,應該是章惇的,我不跟他搶。”
既然不搶宰執,那就是要章惇現在的位置了?
蘇頌心裡飛速思考,推敲著其中的利弊。
滿朝野,能拜相的人不少,但能過官家以及章惇、蔡卞這兩道關卡的不多。
曾布,是最為合適的一個。
並且,曾布的態度,合乎蘇頌的想法。
朝局還是要‘穩’!
“我再想想。”最終蘇頌也沒有點頭。
但曾布心頭卻大喜,蘇頌這個態度,十有八九能成!
在曾布走出蘇府的時候,周文台同時將消息稟報給了蔡卞。
蔡卞頓時冷哼一聲,道:“居心叵測!”
曾布私自入京,不但沒有見‘新黨’的他,反而去見了‘舊黨’的蘇頌,意欲何為?
周文台瞥了眼四周,低聲道:“相公,曾相公這麼做,多半是不信您與章相公,若是他倒向蘇相公,政事堂的格局可能又要恢複過去。”
韓宗道剛走,就又來一個曾布?
還是兩兩對峙?
饒是老好人,蔡卞也動了真火,心裡思索再三,沉聲道:“文台,你親自去,警告曾布,告訴他,未得詔令,私離官衙,玩忽職守,無視朝廷法度,是大罪!要他立即赴任江寧府,再有耽擱,奪職論罪!”
周文台一驚,連忙道:“相公,是否太直接了?若是蘇相公與曾相公有所約定,出麵袒護怎麼辦?”
蘇頌是宰執,他要是維護曾布,蔡卞頓時就尷尬了。
蔡卞想著曾布去見蘇頌,多半懷揣一些叵測心思,神情漸漸堅定,麵色如鐵,道:“變法在緊要關頭,決不能走一絲的回頭路!你去,帶我的侍衛,將曾布送回蘇府。告訴蘇相公,就說我說的,曾布擅離職守,目無綱紀,請蘇相公處置!”
周文台越發心驚,道:“相公,這是要逼蘇相公表態?”
蔡卞道:“我不管他們有什麼交易,敢亂來,先問問他們的分量有多少!”
周文台看著蔡卞前所未有的堅定神色,心頭驚疑中恍然明悟。
章惇將這次‘變法’當做前所未有,甚至是最後的機會,不顧一切,蔡卞何嘗不是!
作為王安石的女婿,或許他比章惇的變法之心還要強烈。隻是性格原因,讓剛直的章惇暫時遮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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