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值被封印是怎樣一種體驗?
謝邀。人在大唐,剛被嫌棄。
官居六品,年入千貫,官職與收入妥妥的上流社會精英,然而一山還比一山高,朝堂裡仍處於食物鏈底端,上位者一句話便能輕鬆將奮鬥來的官職和收入拿走。
所以,被公主嫌棄顏值怎麼辦?
除了忍著,還能怎麼辦?
顧青有時候也很嫌棄自己這張不高興的臉,不能說醜陋,五官分開看都是很端正的,若放到一千多年以後,絕對是非常有魅力的帥哥,妥妥的頹廢係男主,天生的生無可戀表情不知能引來多少少女少婦們的母愛泛濫,一見到他便忍不住把他摟在懷裡逗他開心,直到他高興為止。
可惜這張臉活在這個時代,委實生不逢時,大唐的審美與一千多年後不一樣,大唐的人喜歡看的是端正的五官,或者飄逸如仙的形象,顧青這張臉實在長得有些喪氣,可以說十分的非主流了。
這張臉唯一能適用的地方就是在彆人的葬禮上吹嗩呐,那才叫相得益彰。
看得出萬春公主是個很率性很耿直的姑娘,也看得出她頗為重視顧青的才華,一根筋似的追問顧青去道觀的具體日期,令顧青敷衍起來很為難。
最後顧青不得不認真考慮去玉真公主道觀的事,定下五日後的日期,萬春公主這才滿意地笑了。
太子李亨和玉真公主在旁邊含笑看完這一幕,最後李亨命宮人給顧青斟酒,顧青再次敬太子,李亨這次竟與顧青滿飲了一盞,令在座的朝臣權貴們頗為驚詫,太子與彆人飲酒都是象征性沾沾唇,與顧青卻痛快地滿飲,這麵子可夠大了。
敬酒之後,顧青行禮,轉身退下。
萬春公主一直盯著顧青的背影,直到他坐回了位置,她才收回了目光。
玉真公主靜靜地看著她,忽然噗嗤一笑,道:“睫兒,可是看上了這位才俊?”
萬春公主也不見羞澀,嘻嘻一笑道:“皇姑莫亂講,我可沒看上他,隻是覺得此人少年而居六品,有才又有聖眷,卻不曾在他身上看出半點驕縱之態,為人沉穩老練,與長安那些紈絝子弟們完全不同,我隻是對他有些好奇罷了。”
玉真公主時年已近五十,一生情路坎坷,自是過來人,聞言笑道:“男女之情,往往便從‘好奇’二字而始,你今年不小了,皇兄曾為你物色了幾次長安功勳子弟,你皆堅辭,難不成一生不嫁人了?我倒覺得那顧青不錯,有才情又儒雅,風度翩翩又不張揚,聽說尚未娶妻。如此美玉般的少年郎,你若不出手,恐怕會被彆的女子拿下了。”
萬春公主嘟嘴道:“皇姑,侄女真的隻是對他好奇,並無半點男女之情,皇姑可莫亂牽紅線呀。”
玉真公主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笑道:“好好,我倒要看看,未來究竟何方才俊英雄能被你萬春公主看中,自己的親事你可要上心了,皇兄雖說極為寵你,也說過讓你自己挑選夫婿的話,不過紅顏易老,歲月無情,女子年歲越老,越難尋真心。”
萬春公主高傲地仰起小鼻孔:“哼,若男子隻看重女子的容貌而心許,又算得什麼真心?就算恩愛數年,女子終究有年老色衰的那天,那時豈不是會被他嫌棄死?這樣的薄幸男子我不屑要,若世上的男子皆薄幸,我便一生不嫁孤獨終老又如何?”
玉真公主仿佛被戳中了痛處,神情怔忪起來,半晌,幽幽地道:“你呀,終歸是仗著年輕貌美,這番話才敢說得如此有底氣,再過十年,你若還能如此驕傲,那才令人佩服,我隻希望不要有那麼一天,多年孤獨的代價換得一時的驕傲,不值得。”
…………
曲終人散,徒增寂寥。
時近傍晚,重陽酒宴終於散去,賓主儘興而歸,紛紛上了馬車回長安城。
顧青已有些微醺,其實如此重大的場合顧青不大願意喝酒的,大唐的酒再淡也有酒精度,喝得醉醺醺的若說錯了話,很有可能便是掉腦袋的後果。
在這方麵,李白是個很好的反麵教材,這貨在宮裡喝醉了居然敢叫高力士給他脫靴,還叫楊貴妃給他磨墨,若不是李隆基欣賞他的詩才,若不是李白自己在詩壇擁有極高的聲望和諸多粉絲,恐怕當場就被李隆基剁了。
顧青不願喝多,無奈旁邊的李泌似乎對他特彆投緣,不停與他乾杯,喝起酒來特彆囂張,諸如“你還行不行了”“是男人就乾了”“剩那麼多你養魚呢”之類的不絕於耳,勸酒太頻繁,顧青饒是左推右搪,仍舊被他灌了個七分醉。
顧青不是那種自來熟的人,他屬於慢熱型,與人結識來往篤信的是日久見人心,從來不會做“傾蓋如故”的蠢事,與他一同患難過的人,才會被他真正視為朋友,否則一切豪言壯語不過是酒桌上的虛妄之辭,下了酒桌便不能當真了。
而李泌卻僅僅一頓酒的功夫便與他稱兄道弟,這讓顧青很不習慣。後來一想到李泌的東宮謀臣的身份,顧青大抵明白了一些。
看來那位太子殿下拉攏自己果真有誠意,而且拉攏得很含蓄,今日僅僅一麵之交,李亨便對他讚譽有加,刻意當著群臣的麵與顧青滿飲了一盞酒,而東宮謀臣李泌更是以投緣為理由,與顧青一杯接一杯喝得痛快,聊得酣暢。
這些若看在外人眼裡,顧青屬於哪一個陣營呢?
馬車顛簸,車外秋風掀開簾子,微微帶著涼意的風拂過顧青的臉龐,顧青的酒意頓時醒了三分,接著露出苦笑。
這些人啊,一個個都是人精啊。往後身在朝堂,還須更小心才是。
回到長安已是深夜,到了家門口,許管家披衣而出,見顧青有醉意,許管家一腳踹出來一個雜役,命他將顧青送回後院歇下。
第二天一早,顧青伸著懶腰起床,丫鬟為他穿戴好官服,打水給他洗漱,顧青睡眼惺忪,半眯著眼任由丫鬟在他臉上擦來擦去,然後張開嘴,丫鬟用木炭和細鹽抹在柳條枝上,輕輕地為他刷牙。
顧青露出滿足的微笑。
這腐朽墮落的封建主義生活啊,何其之爽……
出門上馬車,到左衛親府應卯。顧青開始了忙碌的工作。
左衛長史要負責的事務實在太繁雜,應該是左衛所有文官武將裡麵唯一一個工作最多的人,舉凡名冊,財政,糾察,調任等等,下麵的屬官將所有的事務全部集中到長史手中,由長史進行篩選審批,而左衛大將軍做什麼呢?大將軍要做的,便是等長史將所有工作彙總後,壓縮到幾張紙的範圍內,大將軍看完幾張紙,這個可準,那個駁回,最後一錘定音。
沒有老黃牛般吃苦耐勞的心性,長史這個官職是乾不長久的。
顧青有種強烈的預感,他覺得自己的忍耐已快到臨界點了,如果再這麼乾一個月的話,他一定會在長安闖個不大不小的禍,逼得李隆基不得不罷免他。
一上午便在各種名冊調撥名單審批中度過,顧青累得不行,又有了翹班的衝動,眨眼的功夫,這種衝動已經變成了決定。
屋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道人影出現在門外。
顧青眯了眯眼,認出了門外的人。名叫朱佺,是左衛親府的倉曹參軍,與顧青的老熟人周倉曹平級,左衛親府的編製裡,倉曹有兩人,周倉曹管武官兵員名冊,這位朱倉曹管物質。前些日子顧青無所事事在左衛府裡四處溜達時,彼此混了個臉熟,最近幾日在公務上來往也比較多,算是熟人了。
朱佺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臉上掛滿了職業性假笑,對顧青的態度很恭敬,進門便行禮,然後順勢坐下來寒暄。
顧青比較反感工作時間扯七扯八,尤其是還有一堆工作等著他處理,莫名其妙來了個人跟他閒聊,完全不顧對方是不是有空閒,浪費彆人的時間等於謀殺的話,這位朱倉曹此刻已經算是砍了他好幾刀了。
見朱佺聊天時神色閃爍,顧青皺眉,沉聲道:“朱倉曹是有事要說吧?快點說正事,眼看快中午,本官要去用飯了。”
朱佺討好地笑了笑,道:“下官不敢耽誤顧長史用飯,確實有件事要說,若顧長史有閒暇的話……”
顧青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道:“你大概還能說三句廢話,三句以後我便鎖門走人了。”
朱佺急忙從懷裡掏出一疊厚厚的公函,點明了來意道:“下官不敢說廢話了,主要是想請顧長史處置一下這件事……”
顧青接過公函,仔細看了起來,越看眉頭皺得越緊:“這是今年左衛向長安商賈采辦的冬衣,以及向軍器監置辦淘換的兵器盾牌弓弩箭的清單……有何不對麼?”
朱佺陪笑道:“當然沒什麼不對,此事有些緊急,所以想請顧長史快些批複下來,下官要趕在入冬之前辦好。”
顧青瞥了他一眼,道:“知道事情緊急你還跟我說了半天廢話?”
說著顧青便打算在清單上簽押,剛準備下筆,顧青的動作一頓,抬眼望向朱佺時,眼神突然有些淩厲了。
不對勁!
朱佺的神態和表現不對勁,明明是一樁很正常的公事,他卻表現得鬼鬼祟祟,一副心懷鬼胎的樣子,顧青向來對彆人缺乏信任,疑心病很重,朱佺的表現實在令他無法不懷疑這份清單裡麵有名堂。
“朱倉曹,這份清單……屬實嗎?”顧青語氣平靜地問道。
朱佺道:“當然屬實,下官豈敢欺瞞顧長史。”
顧青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道:“那好,清單先放在我這裡,待我核實後再批複。”
朱佺有些急了:“顧長史,此事當速決,不可耽誤啊……”
顧青慢悠悠地道:“朱倉曹,明人不說暗話,有些東西隨便亂簽押,我可是會掉腦袋的,本官敢斷定,這份清單裡麵有名堂,你若痛快點現在就原原本本告訴我實情,你若仍搪塞也無妨,本官去長安商賈和軍器監走一走,問一問便知分曉。事情不弄清楚以前,我是不會簽押的,話說得夠清楚了吧?”
朱佺臉色有些難看了,仍努力擠出笑臉,看起來特彆扭曲。
“顧長史,您莫為難下官,下官不過是個跑腿的,這份清單也不是下官能做主的……”
一番欲言又止的話,顧青愈發覺得此事有貓膩,而且恐怕不小。
拿起清單再次仔細看了一遍,顧青發現清單裡的冬衣和軍鞋的采購單價特彆高,他不知道冬衣和軍鞋的市價應該是多少,但清單上的價格顯然是不正常的,溢價不少了。
長安左衛轄下五府三衛,共計數萬將士,若清單上被人做了手腳,隻消一點點改動,其采辦的差額也是一筆天文數字。
顧青心中頓時浮起一股危機感。
區區一個倉曹是絕對沒那膽子的,敢在清單上做手腳的人一定是個權勢通天的人物,因為這裡麵要打通的關節實在太多了,若無滔天權勢為後盾,恐怕沒人敢篡改清單。
如果顧青不在這份清單上簽押,那麼,會有怎樣的後果?
“朱倉曹,這份清單是何人擬定,何人核準的?”顧青舉著清單問道。
朱佺露出苦色,歎道:“顧長史,下官真的不知。”
“清單是誰給你的,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朱佺沉默片刻,道:“顧長史,您若不願簽押,下官便將清單拿回去,如何?”
顧青飛快將清單朝自己懷裡一塞,笑道:“我先考慮考慮,待我想清楚了再決定要不要簽押。”
朱佺苦笑搖頭:“顧長史,您……何必呢?”
顧青冷笑:“朱倉曹,這件事該生氣的人是我,剛才我若不察,在這份清單上簽押了,日後上麵追查起來,擔責任的人是我,你差點坑了我一道,按理我應該抄起硯台打爆你的狗頭,但我忍住了,朱倉曹,我脾氣不好,莫再挑戰我的耐心,盧承平的事想必你也聽說過的。”
朱佺歎道:“下官怎敢挑戰顧長史,……也罷,這件事不是下官能做主的,下官告辭。”
朱佺離開後,顧青掏出清單再次看了幾遍。
從朱佺的態度能看得出,清單上有貓膩,至於具體涉及多大的數額,牽扯了多少人進來,顧青暫時不清楚。
此刻顧青心裡委實有點猶豫,他不想做不理智的事,這份清單的背後擺明了是某位大人物的手筆,顧青肯定得罪不起。
左衛長史的權力說大不大,大約就是個秘書長的職權,但是權力比秘書長更大,有些公務必須要經過長史的簽押才能往上遞,長史這一關是必須要過的,否則根本無法遞到上麵。
顧青有預感,這份清單的審批流程裡,他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打通關節的人。從清單流程上看,這種事應該不是第一次乾了,隻是顧青之前的那位長史可能被買通了,而顧青卻是剛上任,那些人來不及買通他,所以先拿清單試探他的態度?如果他配合的話,後麵恐怕還會有更多的清單,當然,顧青能得到的好處恐怕也不是小數。
所以顧青有點猶豫,他不想乾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蠢事,明知不智而強行,這是愚蠢。
左衛將士又不是要上戰場,衣裳鎧甲兵器差一點又如何?大唐不是盛世嗎?盛世裡讓某些人撈點好處會怎樣?盛世仍是盛世,這點好處相對大唐充盈的國庫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那麼自己還在矯情什麼呢?痛痛快快簽押不就成了?
區區一個長史,在權貴多如狗的長安城裡算老幾?敢得罪誰?
顧青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然後他果斷收起了清單。
這件事,也算是為生活和前途妥協了吧,善惡對錯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
顧青願意為此妥協,但他眼下還不能簽押。清單的乾係太大了,相信清單背後的人很快會出來與他相見,大家麵對麵把話說清楚比較好,雖說胳膊拗不過大腿,但起碼的溝通還是必須的,總不能稀裡糊塗擔了責任,被彆人當成了傻子。
…………
下午翹班了,顧青毫無愧疚感,十八九歲的年紀,已然混得如同老油條了。
回到家準備睡個午覺,剛到門口,許管家迎了上來,神情有些激動。
“少郎君,上午有人送了禮……”
顧青一愣:“誰送的禮?”
“不認識,也沒留下名帖,十幾箱禮,一群人放下箱子便走了,一句話都沒說,老漢攔都沒攔住。”
顧青奇怪地打量他:“彆人給我送禮,你如此激動作甚?難道你以為我會分你一些?”
許管家嘴角扯了扯,苦笑道:“因為送的禮太貴重了……”
“多貴重?”
“……老漢吩咐下人將箱子搬到後院了,少郎君您親眼看看便知。”
顧青和許管家進了後院,許管家屏退所有下人,親自打開了十幾個箱子,顧青目瞪口呆看著箱子裡的東西,心裡隻冒出了兩個念頭。
第一個念頭是,我要發了。
第二個念頭是,懷裡那份清單絕對不能簽押,會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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