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一定是狗,人不一定是人,成熟了的宋根生也掩蓋不了他的弱受氣質,顧青看到他就忍不住想欺負一下,就像父親對兒子的愛一樣,我的兒子隻準我欺負,彆人碰一根手指就翻臉。
宋根生如果稍有靈性的話,應該能感受到顧青的父愛何等深沉。
“官兒當得越大越不是人!”宋根生咬牙切齒。
顧青微笑道:“這話有失偏頗,說得好像我以前沒當官時就是人了似的……”
“你當然不是人,莫以為我不知,你的帥帳裡就有女人侍候你,安西軍中將士都知道。”
顧青坦然道:“沒錯,我的妾室,專門在帥帳侍候我的,白天給我做飯,晚上給我暖床,有意見?”
宋根生一滯,冷著臉道:“沒意見!”
“襄州城那個十五歲女子,你要不要給她贖身?錢不夠我有。”
宋根生不自在地道:“贖身……自然是想贖身的,但此事秀兒還不知道,我不知如何與她提此事……”
顧青冷笑:“肉都吃進嘴了,現在才想起怕婆娘?嗬,渣男。”
宋根生不滿地道:“你帥帳裡的侍妾跟張懷玉說過嗎?”
顧青板著臉道:“聚少離多,沒機會說。但她若在我眼前,我一定會說,大男人多幾個婆娘,很正常的事,我怕什麼?夫綱這一塊兒,我拿捏得死死的。”
宋根生也冷笑:“你也配提夫綱,當年在石橋村,忘了你被張懷玉吊起來抽了?不敢與她共處一室,跑來擠我的床……”
一旁的段無忌聽得兩眼發光,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
軍令一出,三軍將士莫敢不從的顧公爺,居然有如此光輝閃耀的黑曆史,太刺激了,記下來寫回憶錄也是一筆財源。
顧青的臉上卻有些掛不住了,揉了揉臉喃喃道:“當年發現那個煤坑時應該狠心一點把你埋了的……”
宋根生居然一點也不慫地道:“你現在埋我也來得及。”
顧青恍然,喃喃道:“說得有道理,你提醒我了……此地是潼關,西望長安,東接函穀,確實是塊風水寶地,埋在此處你宋家後代會發大財的……”
宋根生神情一肅,長揖到地:“我錯了,請不要埋我。”
顧青斜眼瞥著他,冷笑道:“狗東西,還治不了你了。”
宋根生頹然長歎。
他突然明白了一個事實,立功多升官快的人,一定有他的本事,心狠手辣臉皮厚,無論哪一樣本事,都是如今的他萬萬無法比的。
不過宋根生這幾年也改變了不少,比以前成熟了許多,剛才那一記猝不及防的認錯乾得漂亮。
想到這裡,宋根生的心理平衡了許多。
玩笑過後,顧青說起了正事。
“根生,王師平定叛亂後,朝堂會有大變局,你不能總是窩在蜀中那塊地方當官,對你沒什麼好處,往後各地節度使的權力會受到製約,你就算當上劍南道節度使了,也不過是個地方官,考慮一下來我身邊吧。”
宋根生不解地道:“節度使之權為何會被製約?”
顧青微笑道:“因為我決定要製約節度使之權。”
“你說的話……天子會聽?”
顧青點頭,語氣堅定地道:“會聽,他必須聽。”
如此霸氣的話,宋根生被深深震懾了,瞬間便明白了顧青將來的路。
平叛之後,李唐皇室不一定會輕鬆,因為世上多了一個名叫顧青的權臣。
再想想如今顧青麾下如狼似虎的安西軍,以及此時安西軍虎踞潼關,西望長安的情勢,如同一頭即將下山覓食的猛虎,任何反抗都會被它撕成碎片。
生平第一次,宋根生覺得顧青已高不可攀了,不僅是官職地位的區彆,而是高度和眼光的區彆。
當宋根生還在為造福一方百姓而滿足時,顧青的眼裡卻是整個天下。
“改變權力中樞,培養自己的派係,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天下人都不得不駐足傾聽,不敢不聽,令出中樞,澤福天下,恢複盛世才有希望,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
宋根生沉默良久,輕聲道:“若掌握中樞之後,你也做出了糊塗昏聵的決定,誰來製約你?”
旁邊的段無忌渾身一震,神情焦急欲言又止。
跟隨顧青數年,已經很少有人敢對顧青說出如此逆耳的話了,宋根生雖是顧青的同鄉好友,可今時不同往日,大家已經不再是石橋村裡直言無忌的少年,宋根生麵前是位高權重,連當今天子都不得不忌憚七分的權臣。
宋根生怎敢如此。
顧青卻絲毫沒有生氣,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他,笑道:“還以為你改變了不少,骨子裡卻仍是當年的犟脾氣,……你問的問題太深,上下幾千年大概沒人能解決,我隻能說,如果我做出的決定是糊塗昏聵的,民間的百姓受了損,自然會有人站出來推翻我,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想……我還是會鎮壓下去。”
宋根生愣愣地看著他,沒吱聲。
顧青接著又道:“鎮壓之後再反省自己,糾正錯誤,讓政令走回正道上來,這才是當權者該做的,曆史上那麼多王朝的覆滅,是因為他們鎮壓了反對者後,完全不知自省,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王朝才會滅亡,我不會走那一步。”
宋根生垂頭默然。
顧青歎道:“任何人張嘴就能說自己的誌向是造福天下子民,可造福子民這條路究竟有多難走,唯有真正當權的人才明白,未來或許會有無數人罵我竊國篡位,罵我是董卓曹操,沒關係,百年以後,人們會知道,我是一個務實做事的人,這便夠了。”
“根生,我需要有人幫我,和我一樣不為權力,隻為踏實做事的人,你願意嗎?”
宋根生沉默良久,道:“我願幫你,但如果我覺得你錯了,我也會直言不諱,那時我傷了你的麵子,你會殺我嗎?”
顧青寵溺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傻孩子,我保證不打死你。”
…………
安西軍攻破潼關後便沒了動靜,顧青下令全軍在潼關休整,破潼關已五日,安西軍仍巋然不動。
潼關破後,叛軍兵馬調動頻繁,長安,蒲州,邠州等地皆有叛軍緩緩向潼關集結。
九月初九重陽,關中各路叛軍對潼關形成合圍之勢。顯然史思明也很清楚,失去潼關對他們意味著什麼,於是聚集了近十萬兵馬湧向潼關,試圖奪回潼關。
安西軍諸將紛紛向顧青請戰,請求領兵擊退叛軍,顧青卻拒絕了。
戰術上,叛軍攻打潼關自然要將其擊退,但是戰略全局上,此時安西軍不宜出戰,因為這場戰就算勝利了,對安西軍來說也是弊大於利。
西麵的朔方軍不動,安西軍就不能動,李亨和下麵的朝臣們或許在翹首以盼安西軍與叛軍打個兩敗俱傷,顧青怎能上他的當?
安西軍的實力若被削弱了,顧青的底氣就沒了,後果會很慘。
儘管有心儘快結束這場叛亂,但顧青不得不承認,自己如今已是一方軍閥,他的戰略觀已完全站在軍閥的立場上。
這是無可奈何的選擇,不如此,顧青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他很清楚李家兩代帝王對他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彆看李亨如今對他忍氣吞聲,那是因為顧青實力強大,一旦他的實力被削弱,李亨立馬就會化身為一頭瘋狂嗜殺的狼,將他撕成碎片。
又過了三日,十萬叛軍兵臨潼關城下,潼關上空戰雲密布,攻防之戰一觸即發。
當天夜裡,顧青令孫九石率神射營出關,夜襲叛軍大營。
寧靜的子時,叛軍大營槍聲大作,叛軍對神射營的到來並不吃驚,似乎早有準備,神射營剛在大營外露麵,叛軍已嚴陣以待,在叛軍將領的命令下,叛軍騎兵開始對神射營發起衝鋒。
然而神射營卻不慌不忙,在潼關下擺好了陣勢,三段式輪流射擊,無數騎兵衝鋒竟無法近身,一陣陣巨響之後,騎兵落馬者不計其數,神射營不僅沒被衝破陣型,反而還朝前徐徐推進,直到快推進到叛軍大營轅門前,叛軍終於被殺得心驚膽寒,連營帳都沒來得及收拾便倉惶後撤十裡。
此戰神射營大勝而歸,戰後粗略統計,神射營斃敵近六千,繳獲戰馬四千餘,兵器糧草更是堆積如山。
叛軍預料到安西軍會夜襲大營,但他們顯然沒預料到顧青會派出神射營這支當世無敵的軍隊,將士們手中那支會噴火會冒煙會發出巨響的古怪兵器著實給叛軍狠狠上了一課,分分鐘教他們做人。
所以儘管早有準備,叛軍還是被打得一敗塗地,初戰便折損了六千兵馬。
此戰的效果不僅是斃敵六千,更給活著的叛軍造成了心理上深深的恐懼,他們永遠不會忘記當天夜裡的一聲聲巨響,無數叛軍拚了命的衝鋒試圖衝破安西軍陣列,最後屍體躺滿了一地仍然無法寸進的恐怖畫麵。
那種恐懼的感覺,就好像凡人在向神明挑戰一樣,無論如何拚命都無可奈何,隻能被神明輕飄飄地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