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鄉這次考上的工程師有幾人?”
嚴成錦仔細想了想,道:“不算謝丕,隻有六人。”
陛下心氣動搖了。
胥吏和流民參加科舉,是破祖製之舉,朱元璋規定的胥吏、流民和娼妓子弟不準參加科舉後。
胥吏的地位比商賈還低。
商賈是可以參加科舉的,劉健和謝遷都是地主家的兒子,同樣能進入官場。
到了明中期,早已沒有什麼狗屁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比明初時,已大有不同。
反倒是胥吏,不準應舉導致無人讀書,各地惡吏頻出。
嚴成錦覺得,最應該接受十年義務教育的,反倒是這批人。
隻有六人,這倒還能接受,弘治皇帝不看跪在地上的大臣,道:“朕欣賞宋景,朝廷需要許多像宋景這樣的人,不讓他們應舉,朕隻能任命傳奉官,讓他們應舉吧。”
“謝陛下!”嚴成錦躬身。
弘治皇帝終究是有魄力的人。
從宮裡出來,嚴成錦準備回都察衙門,謝遷提著衣擺踩著碎步追上來,被李東陽從後頭駕住,雙腿飛蹬。
“於喬,彆鬨。”
“賓之,你不知我丕兒……嗚,好好的一個人,學理科後變成傻子了。”
這小子怎麼還走過來?李東陽瘋狂暗示嚴成錦,趕緊出宮,省得挨謝遷揍。
嚴成錦微微躬身:“陛下方才說了,工程師可以參加科舉,謝大人讓謝丕去良鄉就是,下官相信,他定能中榜秋闈。”
謝丕是弘治十四年順天府鄉試的解元,學了理科之後,就不知道了……
謝遷歎然一聲。
回到府上,見兒子呆坐在書案上,雙目陷入深深的思考中,謝遷走進來,他也不起身行禮。
“去良鄉吧,嚴成錦那狗東西不會為難你了。”
謝遷長長歎出一口氣。
謝丕雙眼恢複神采,微微轉過頭,望著老爹:“真……真的?”
“再敢為難你,爹就揍他。”
謝丕眼角微微濕了,哽咽:“爹,兒不是不想參加秋闈,隻是對理科有興趣……”
“爹明白。”
“兒今後一定好好孝順你。”謝丕蹭地一下站起來,收拾包裹去良鄉。
……
京城,邸報傳出。
先傳到順天府,劉慶瞪大眼睛,凡良鄉出身的工程師,不論胥吏和流民子弟,皆可以應舉?
三班六房的衙役們,看到邸報宛如見了鬼一樣激動。
考上舉人,就能減免一定的賦稅。
但從明初開始,規定了胥吏不得參加科舉,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會放寬參加科舉的條件。
“良鄉工程師難不難考?”
“聽說這次隻錄取了六人。”
……
良鄉,
張賢看到邸報時,雙肩激動得微微顫抖,從建朝到至今都沒有這樣的先例,隻有嚴大人才有這樣的魄力。
“嚴大人嘴上從未說過,心裡卻裝著天下蒼生,慚愧啊。”
邸報傳遍了良鄉,引起極大的轟動。
胥吏們看到邸報,激動得淚流滿麵,尤其是六房的文吏,他們與衙堂的捕快不同。
衙堂的捕快大字不識一個,不能參加科舉沒什麼好說的。
但他們文吏是讀書識字的。
隻因地位低下,就不能參加科舉,這何等不公。
戶房文吏範酈告假回家,拿著邸報進門,對正在房中苦讀的兒子道:“兒,你看這是什麼!”
範欽看了邸報,驚呼:“胥吏也能參加科舉?”
範酈激動地點點頭,他這輩子就指望著兒子世襲他的差事,看到邸報,頓時又了希望。
從今往後,吏員也能參加科舉,有當官的資格。
“不知良鄉的工程師難不難考?”範欽道。
“考不上,再考一次就是,爹聽說匠人都能考上,你有何考不上的?”
範欽點頭,準備去良鄉借書。
良鄉藏書館,
借閱《力學》、《算數學》、《化學》的人突然多了起來。
良鄉船廠很忙,江南來了一個富商,漕船、大黃船、雜舟各要二十艘。
並且還問有沒有可以出海的大寶船。
“江南誰會要這麼多船,寧王?”
嚴成錦陷入思考中,大寶船是鄭和下西洋的船,長度約為一百五十米,寬為六十米,像一艘大遊輪。
一般的商人不會買這種大船。
因為漕運不讓走這種船,會阻礙朝廷的糧船。
對於漕運船隻的規格,朝廷有明確的要求,什麼船能載貨多少,皆有定數。
“買船的人是誰?”
“叫羅璞,是江南做瓷器的商人。”張賢道。
沒聽說過這號人,或許是寧王為了掩人耳目,隨便找來的狗腿也說不定。
慎重起見,嚴成錦決定把船賣給他,再順藤摸瓜,看是不是寧王。
謝丕再次來到良鄉,對嚴成錦感激涕零,日夜跟在宋景身邊,生怕錯過重要的知識。
“宋師傅,能否教我做宋氏天文望遠鏡?”謝丕覺得,還能做得更精細一些,看到月亮以外的地方。
“不必喊我宋師傅,做宋氏望遠鏡簡單,你去工坊看匠人就知道了。”
為防止江南的山寨貨模仿得太快,嚴成錦不許匠人之外的人,進入工坊,宋景除外。
謝丕這幾日,在良鄉的中關村住下。
這裡的床十分奇怪,是鐵床,上麵可以睡一個人,下麵還可以睡一個人。
交談得知,除了他一人出身官家外。
其餘五人,或是胥吏子弟,或是匠人。
得知可以參加科舉,五人激動難抑,夜裡抱著書,準備去流民的草棚區。
“你們要去何處?”
“草棚那有個先生,叫程青山,學問做得很厲害,我們去聽學,你去不去?”
見五人都去,謝丕放下天文望遠鏡的原件,跟著去了草棚區。
這裡有一座燈火微醺的小屋,有人在講學。
驀然發現,講學的人不正是程伯父嗎?
“伯父,你怎麼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坐下聽講。”程敏政紅著臉。
……
嚴府,
嚴成錦有些意外,王不歲派人傳回口信,運往朝鮮的精鹽連人帶貨被劫持了。
“是燕山君下的命令?”
“小的也不知,是朝鮮的官差把東家帶走了,東家磨破嘴皮,說我是他兒子,求留個鐘,才讓小的回來。”
燕山君比朱厚照還奇葩,斬了三十多大臣,把國子監改成妓院,沒什麼他不敢做的。
隻是,他以為王不歲是普通的商隊,劫了也就劫了,不會驚動朝廷。
殊不知,這精鹽有弘治皇帝的跟腳。
回到書房,嚴成錦將諫言寫在冊子上,又在白紙畫出腦圖,換位思考,假如有人反對出兵朝鮮,他會怎麼說?
半個時辰後,嚴成錦從書房裡走出來。
“準備轎子,本少爺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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