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一力降十會(1 / 1)

籬笆院,茅草屋,幾隻彩色羽毛的土雞在院裡踱步。

此處是北城城郊的村落,稀稀落落幾十戶人家,從這裡的小土丘上望過去,山麓典衛軍營隱約可見。

陸寧此時就在這籬笆院中,坐在木墩上,拿著缺角的陶碗喝水。

對麵木墩上,一名臉上皺紋密如溝壑的老人有些不太舒服的半蹲半坐,雖然陸寧穿得尚算樸素,但老者也看得出,這位帶著十幾個隨從來找自己“討口水”喝的少年郎,必然非富則貴。

少年郎的問題基本就是山麓舊軍寨新進駐的軍爺,比如他們的“軍需官”來和村民們做交易時和氣不和氣?有沒有散兵遊勇擾民等等。

老者初始也不知道少年郎所說的“軍需官”是什麼,少年郎旁側一名隨從解釋了半天,老者才知道,就是前陣子來村裡收購雞蛋的自稱“輜重倉頭”的軍爺。

老者心說那家夥凶是凶了點,但給的價錢尚算公道。

不過對這少年郎,自然是那家夥比較凶這一點,也隱瞞不提。

“這裡的水也不錯……”陸寧咂巴著嘴,漳州城東南便是漳水河,不過典衛進駐後,在軍營之畔,打了水井,此處村民也可去接水,算是受益了。以前城裡的水井,這些村民一來離得遠,二來進出城不太方便,所以很少用到。

不過最近水井已經不許村民們靠近,若是有村民去打水,由典衛們用自己水桶打好水,再倒入村民木桶,這也是為了防止有人投毒,這段時間,自然各方麵都要防範嚴密一些。

從漳州糧倉到典衛軍營的糧食,審查也極為嚴格。

“這都是托典衛軍爺們的福,小的們才吃上了井水!”說起這事兒,老頭露出感激之色,顯然不是作偽。

陸寧微微頷首,站起身道:“走,去軍營轉轉。”

跟在他身側的四個人,是大小蜜桃、王敬軒和錢氏,其餘八九名樸刀典衛,則在籬笆院外。

“錢醫生,軍營那邊,清熱解毒的湯料,就全靠你了。”陸寧對錢氏笑著說。

錢氏穿著男裝,現今很多貴婦出門都喜歡換男裝,但錢氏不同,最近除了在家裡,進出州衙,都是穿男裝。

聽陸寧的話,錢氏微微躬身,她著男裝,倒是溫文爾雅。

王敬軒也賠笑躬身,好似陸寧的吩咐是吩咐他們兩口子一樣,夫人的功勞,他也有份。

東海公喜歡喊自己妻子“醫生”,這本是醫館醫學博士下屬幕員的稱呼,妻子的真正身份是縣公府典醫丞,但東海公喜歡怎麼喊,自沒人敢糾正。

陸寧拔步向外走,也琢磨,在這漳州,給典衛們常備一些清熱解毒湯料是必須的,對草藥,自己也有些認識,畢竟為了任務在野外靜默幾個月的時間都有,野外生存技能,更是必修課,不過有這錢氏在,自己就省了很多心。

那老者聽到陸寧說要去軍營,怔怔看著陸寧,眼見陸寧轉身欲行,他顫聲道:“郎君,郎君莫不是東海公?……”

他聲音很低,畏縮中甚至自己也沒下定決心要不要喊出東海公,但陸寧聽得清楚,轉身笑道:“是本公,老人家,放心,我不會常來打擾的。”

知道自己在漳州,名聲不太好,又是外來客,留氏兄弟才是泉漳二州百姓眼裡的父母官,旁人也就罷了,對老者,自不能真的還是那副荒淫無度的樣子,也趕緊叫他安心為是。

卻不想,老者噗通一下跪下,嘶聲道:“東海公,為小民做主,為小民做主啊!”

陸寧微微一怔,問道:“老人家有什麼委屈不成?”

老者砰砰磕頭,想說什麼,但激動之下,卻是哽咽著,語不成聲。

“你幫我問清楚!”陸寧對王敬軒使個眼色,又對錢氏道:“你先去軍營。”

自有兩名樸刀典衛,陪著錢氏離開。

陸寧又回到木墩上坐下,那王敬軒,攙起老人,和他低語。

老人情緒卻並不平靜,流著淚,說著什麼。

陸寧聽著,微微蹙眉。

老人卻是控訴本村村正崔大虎,霸占了他的兒媳,令其兒媳投江而死,隨後又將其兒子害死。

不過老人又沒什麼證據,隻是懷疑,先是在崔家做搗練工的兒媳突然投江自儘,爾後第二天,兒子就失蹤,現今一年多了,生死未卜。

老人數次告官,都因為找不到其子屍體,所以,案子成了懸案。

但老人深信,一定是崔大虎霸占了兒媳害死了兒子,因為兒媳投江後,兒子臉色陰鬱一晚未睡,嘴裡喃喃說一定是崔大虎乾的一定是崔大虎乾的,第二天,兒子說去給兒媳報仇,隨後就失蹤。

不過崔大虎在本村素有威望,本村更是崔家本源,村子裡超過半數人家都姓崔。

老人告官時,也沒敢控訴崔大虎,隻是說兒媳投江,因由不明,兒子又失蹤,是以報官。

不過,老人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此事在他心裡是個解不開的結,昨天深夜,他更做夢夢到兒子來,告訴他,今日會有貴人登門,要老人幫自己申冤。

聽老人講述到這裡的時候,王敬軒打了個寒噤,偷偷瞥了陸寧一眼,又看了眼那昏暗的草廬內室,心裡暗說,諸邪退避!諸邪退避!東海公在此,貴氣貫天!爾等速速退避!

陸寧摸了摸鼻子,他自然不信鬼神之說,老人若有所思,估計經常做這類夢,今日,隻是湊巧而已。

老人更說,這崔大虎,是州官長史崔焯的親侄子,如果不是昨天夢到兒子,今天又恰好東海公能登他這草廬陋室的門,隻怕,兒子的冤情他真的要永遠爛在肚子裡了。

陸寧微微蹙眉,其實從官原、宋侗興,便能體會到地方上,宗族門閥的力量。

這崔家,又何嘗不是漳州的另一大家族?

前朝雖然有籍貫回避製度,但到了唐末軍鎮割據,其律早已經名存實亡,更莫說到了這五代十國時期了,籍貫回避,也隻有大一統的和平時期,才能在一定程度上貫徹而已。

崔焯,崔焯。

州署各佐官,看似王林玕是留從願最親信的一個,但崔焯,毫無疑問,應該是城府最深最難對付的一個。

不過現今是個群雄並起的亂世,官場上爾虞我詐,又有什麼緊要?

留氏兄弟能雄霸此地,又哪裡是因為懂得做官的學問?

一力降十會,如此而已!

倒是如何贏得泉漳二州民心,才是最需要費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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