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賢館北苑雅閣,陸寧走進來的時候,那紅紗裙曼妙身影正欣賞王右軍的真跡,這幾幅王羲之的真跡,自然是葛四郎使用搬運大法,從其父親寶庫,搬運到了東海,不過,由此倒也可以得見天日,且陸寧多少懂一些保養之法,至少比這個年代的人懂得如何保養古玩字畫。
聽到腳步聲女子回頭,見到陸寧猛的一怔。
陸寧笑笑:“永寧公主,你好。”
“你是東海郡公陸寧?”女子清澈似水雙目狐疑的上下打量陸寧。
陸寧笑笑:“如假包換。”施施然坐下,做個手勢:“殿下請坐。”
大小蜜桃來奉茶,永寧公主打量著她倆,又看看陸寧,清澈眼眸,便有些戲謔意味。
“東海公,你應該有一名妹妹吧,很是了不起啊,單槍匹馬,深入敵營,又殺城奪門,安然而去,真是我見過的巾幗第一!”永寧公主連聲讚歎著。
陸寧笑笑:“趙匡胤和李重進,已經開始火並了麼?”
永寧公主微微一愕,隨之微微頷首:“果然,我來這東海沒有來錯。”
接著,粉臉一黯,說道:“我那可憐的侄兒宗訓,無故身死,趙匡胤擁立我幼侄宗讓在京兆府登基,稱宗訓是李重進所害,李重進則稱趙匡胤石守信叛亂不成,遂害死宗訓,率領部分禁軍綁架我幼侄宗讓逃去京兆府,為亂臣奸佞,號召各地鎮兵前往東西二京集結,討伐叛逆。”
周國的京兆府就是西安,顯然趙匡胤和李重進的矛盾終於爆發,而且,爆發的是如此猛烈。
不過原本遙領京幾門戶的歸德軍節度使,又掌握禁軍,盤踞東西二京的李重進,卻是吃了個大虧。
郭宗訓怎麼死的真相現今是個謎,但從局勢上看,趙匡胤扭轉了一直以來的絕對劣勢,擁立郭榮最後一個還活的的兒子為主,挾天子之義,有了向李重進發起挑戰的資本。
石守信,是趙匡胤的異姓結拜兄弟,義社十兄弟之一,當年剛剛投入後漢樞密使郭威門下的新秀軍官,有十人結拜為異性兄弟,便是後世所說的義社十兄弟,不過顯然在現時,他們的關係比較低調,畢竟結黨從來不是什麼好事,是以石守信一直在禁軍任職,卻沒被李重進貶謫。
由此,才使得石守信抓到機會,劫掠了郭宗讓逃去了趙匡胤的地盤。
“我也不知道他們誰好誰壞,我本正在青州替宗訓犒軍,得到密報,一時無計,隻能南來請唐主借我軍馬,討襲中原,接到宗讓,以辯忠奸。”
陸寧打量著永寧公主,這小丫頭年紀不大,心機深沉的很,兩個侄子的死活隻怕也不放在她心上,她所希望的,不過是希望周國之郭家正統能一直延續下去。
郭榮比曆史上死的早了幾年,是以現今被趙匡胤擁立為帝的郭宗讓是郭榮最小的兒子,不過,哪怕這郭宗讓也死翹翹,這永寧公主怕也不會眨眨眼睛,估計就會尋個什麼孩童,胡編一通或者怎麼想辦法令其成為父親過繼之兒。
陸寧思索之際,永寧公主又道:“我有宗訓血衣詔,令我借南兵討賊!”
陸寧笑笑,好,大義有了。
“趙匡胤李重進相爭,必引起各路軍鎮觀望,唐軍可由東海入齊魯之地,平盧節度使藥元福為我父肱骨之臣,你可知?”永寧公主一對清澈無比的眸子凝視陸寧。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年餘時間,從清醒過來,也八九個月了,對藥元福這等當世名將又怎麼會不知道?
這位藥老太師年少時悍勇無敵,後期則用兵如神,曆經五朝,不過,最受器重時,是在永寧公主父親周太祖郭威時,幫著郭威,打下了周國根基。
不過現今老先生七十多歲了,永寧父親也就是周太祖郭威病逝後,便有意告老,郭榮在壽州戰死,趙匡胤和李重進兩黨相爭,老先生則被幼主加檢校太師,領平盧軍節度使,遠離一線也離開京師養老。
平盧軍,鎮青州,治下青、淄、萊、齊、登五州,實際就是後世山東中部及東部一帶。
“你可說服藥老太師為你所用?”陸寧心中一動。
永寧公主微微頷螓首,“不錯,你來看!”袖子一抖,卻是拿出了一張軍防圖。
陸寧走上去看,這張軍防圖,實際就是後世山東地區的地圖。
永寧公主指著和東海接壤的沂州,說:“我就是從沂州來,沂州防禦使李曜知我有血衣詔,又有唐軍相助,願追隨於我!”
陸寧笑笑,沒說話,想也知道,不說血衣詔了,便是有唐軍相助,這永寧公主也不知道說的多麼誇張,還沒影的事就畫下了大餅,嚇得李曜隻能口頭同意歸順。
有大義,又有強大外力相助。
而周國陷入內亂,李曜知道自己便是不降也是孤城,沒有援軍,很快就會被擊破。
說起來,沂州自己去過,當時正是這永寧公主遊街,自己一口氣射殺了數名沂州將領,聽聞這新任沂州防禦使李曜,本是沂州彆駕,是一名文官,想來膽子不太大。
永寧公主蔥白玉指又指向了東海東北方向的密州,“密州刺史高懷德,和李曜交好,可招之!”
高懷德?陸寧怔了下,什麼時候密州刺史換成高懷德了?這家夥,可是牛人,通常來說,這個時期自己聽過名字的,不是大牛就是大惡。
他順口也問了出來:“高懷德怎麼來密州了?”
高懷德是周國名將、秦王高行周之子,十八歲從軍,父親被遼軍重重包圍,他率親軍左衝右突殺散遼軍救護其父脫險並擊敗遼軍,二十歲時便被授州刺史。
和自己是穿越人士不同,這才是真正當世名將。
永寧公主對陸寧知道高懷德的名號一點也不奇怪,說道:“上個月被授密州刺史。”
陸寧便明白了,三年前高懷德父親病死,而他顯然和趙匡胤交集不多,又被李重進忌憚,所以被打發來了密州,密州終歸也算和唐國之前沿,派名將來守,也有點邏輯……
而且自己在沂州射殺數名軍政大員後,這沂州和密州,想來有些靠山的周國官員,也不願意來。
其實如高懷德,比之義社十兄弟及潘美曹彬等趙匡胤鐵杆不同,曆史上他成為宋臣也不過隨波逐流,至於其後趙匡胤拉攏,將妹妹嫁給他,那是以後的事情,現今,高懷德對趙匡胤和李重進,怕都不怎麼感冒。
永寧公主纖纖玉指又向北指,指著淄、萊、登三州說,“彙聚沂、密之卒,又有唐國援軍,本宮便可說服此三州歸順。”隨後才指向青州,“爾後,再說服藥伯伯……”又向西,指向齊州,“齊州防禦使張永德,是我姊夫,雖被李重進由都護貶為州令,但他必不會聽我號令,不過此時我們已得齊魯大部,合諸州兵馬,又有唐軍相助,必能攻克齊州。”
陸寧聽到這裡暗笑,永寧公主的姐姐必然深知這個妹妹的性格,知道什麼血衣詔之類的全是胡說八道,妹妹又想興風作浪而已。
永寧公主又指向地圖,“如此屯兵齊州,同時遣使招撫棣、濱二州,兩州都在黃河南側,屬齊魯之地,外又無援,又有我血衣詔敕令,必降!兗州地,則到時審時度勢,或剿或撫,亦或暫不理會,不過此時,我們已經得齊魯地,對趙匡胤、李重進之爭,坐山觀虎鬥,觀其情勢,謀定行止。”
“隻是此事,兵貴神速,若晚半步,各州有了決斷,便難北進一步。”
陸寧其實不用看這軍武圖,也能想象到周國局勢,李重進死忠,主要在兩京之地附近軍鎮,也就是河南腹地。
趙匡胤的擁躉,則主要在周國西部各州,當然,這些州府,也必然會有效忠李重進的,雙方之間勢力,犬牙交錯。
而兩個勢力,現今第一要務,儘力爭取的自然是屯了重兵的北方諸州。
而且,內戰旋即就會爆發。
山東各州,第一時間內,會是被遺忘的角落。
而從唐國東海出兵,有永寧公主大義,奇襲山東,若運籌得當,確實是一步妙棋,各州包括平盧軍軍鎮青州,對李重進和趙匡胤的內戰,估計一時都會彷徨,李重進和趙匡胤必然都會派使者來招撫,但就遠不及永寧公主親身而至,又有大義又有武力這般有說服力了。
趁趙匡胤和李重進鷸蚌相爭,現今確實是鯨吞山東的良機。
而且,山東從春秋戰國就是中原人口最稠密之處,漢代為人口第一大省,甚至占人口五分之一,史料記載西漢時三百多萬戶,一千餘萬人口,爾後偶有升降,隻是五胡亂華,齊魯地,受到了致命的打擊。
但到隋代,又恢複人口第一大省,到唐代開元年間,人口占全國十分之一左右,也有幾百萬人口,現今雖然因為唐末戰亂,人口又銳減,大概百五十萬人,但仍然不失為一處亂世中,可經營之地。
且因為開發很早,所以,荒蕪的田地,隻要有壯丁,便可以重新開墾,若能避免戰火再次侵襲,流民複歸,容納幾百萬人口不在話下。
這塊地域,永寧公主當然不是來送人情的,她自然早就有謀劃,在得齊魯之地後,怎樣將唐兵再禮送出境,怕是早就想好了,畢竟唐兵其實戰鬥力不強。
而且,引狼入室的風險,她也隻能承擔。
琢磨了一會兒,陸寧立時站起來大喊,“來人,來人,叫陸平來,再備匹快馬,我要去海州!”對永寧公主道:“三天之內,便可起兵!如何?”
永寧公主,本來講的有些累了,坐下歇息,品著茶水,暗暗點頭,正琢磨這東海公果然如傳聞一般,窮奢極欲,第一愛好就是享受,這熱茶,也和自己喝過的完全不同,不知道是如何蒸煮之法,好喝了許多。
但突然聽陸寧話,她呆了呆,清澈眼眸終於露出詫異,“三天?你不需向唐主上奏疏麼?不需要唐主調配軍馬嗎?我也要遣使覲見唐主剖析利弊……”
陸寧笑道:“就如你說的,兵貴神速,等我軍馬進入齊魯,正是齊魯各州惶惶之時,如此事半功倍,若時間長了,隻怕諸州站定了立場,便失卻奇兵之效。奏疏一會兒我便遣人送去金陵,但怕等不及回敕。”
永寧公主更是吃驚,“那,你有多少軍馬?”
“海楚二州三千兒郎,本部八百部曲!”陸寧隨口說著,已經向外走,喝道:“快快快,我的馬呢!”
饒是永寧公主智計百出,宮闈之中爾虞我詐更不知看破多少人心,巡遊各地,奇人異士之傳聞聽了不知凡幾,可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人,簡直,簡直不知所謂……
……
馮延魯氣急敗壞的衝到了正在海州府衙中踱步的陸寧麵前。
“東海公,我是不是聽到了謠言?你要起海、楚軍馬伐周?”
馮延魯已經蒙圈了,這東海公,是瘋了嗎?
下令靖海軍兵馬集結,更令全軍鎮農戶抽丁,征募團練作為幾重民夫。
又令楊昭、李景爻等征集購買糧草。
而且,好似大軍馬上就準備開拔,據說東海千名幾重卒已經動員完畢。
“不是什麼謠言。”陸寧懶得跟他多說,和楊昭、李景爻倒是耐心解釋了一番,和這馮延魯,再把自己說過的話說一遍,也說服不了他,那也不必多言。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麼?還是?有敕令秘旨?”馮延魯眼睛突然一亮,覺得東海公應該沒那麼大膽子,可能是有了秘旨。
陸寧已經邁步向外走:“兵貴神速,馮侍郎不必多言!”跟楊昭、李景爻倒是暗示了自己有秘旨,令兩人沒那麼多後顧之憂,反正事後如果有罪責,他倆都可以推給自己。
馮延魯氣得全身發抖,在後麵喊道:“東海公,此征本官全然不知,自會上奏疏申明!”
陸寧腳步不停,早大步去了。
永寧公主帶來的,可是一個天賜良機,隻要自己運籌得當,幾個月後,應該就不似今日這般,一切都看人眼色了,自己一直等的,就是現在的機會,更莫說,泉漳一行,更堅定了自己自強自立,再不仰人鼻息之心。
自己並不想和唐主那自己思及頗有好感甚至感覺像自己長輩的人為敵,但是,在這個世界,要想活得更好,親朋更安全,打下一個大大的地盤,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何況,就算自己有心為那老人解解憂,也得自立自強才有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