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神經網絡

智慧樹來了。

它的枝椏在隨風輕舞中發出魔性的“沙沙”聲，既像是呢喃，又像是歎息，還像是低低的笑聲。

除了花粉之外，還有大量五顏六色的樹葉，天女散花，隨風而逝，飄到人類和怪獸身上時，卻又像是晶瑩剔透的雪花般，霎時間消失地無影無蹤，仿佛融入了碳基生物的血肉之軀。

萬千條半透明的觸須，從樹冠上緩緩垂下，像是為這場詭異的節日慶典，裝飾的彩條和燈帶——卻又緩緩蠕動、旋舞、伸縮著。

觸須的舞動，帶著魔魅的節奏，令所有人的呼吸和心跳都不由自主放緩，像是在一片深不見底的大海中，和世界上最大的水母一同翩翩起舞。

所有桃源鎮民和怪獸都閉上眼睛，和智慧樹一起呢喃、歎息和微笑。

在滿心喜悅的等待中，半透明的觸須終於降臨到他們頭頂。

觸須凸起一顆顆雞皮疙瘩般小小的棘刺，又分泌出大量異香撲鼻的黏液。

先是在人類和怪獸身上纏繞了一圈又一圈，棘刺輕輕刺入皮膚，激蕩出生物電流，將自己和人類的神經接駁到一起。

觸須的末端又冉冉綻放，恍若一朵朵妖豔的蟹爪菊，輕柔、舒緩的，罩在人類和怪獸的腦袋上——就像龍城人研發的，可以營造虛擬世界的“超腦頭盔”一樣。

人們或是盤膝而坐，表情莊嚴肅穆。

或是被觸須牽引到了半空，在虛空中手舞足蹈，擺出各種奇形怪狀的姿態——如鷹隼般翱翔，如獅虎般奔跑，如龍蛇般扭曲。

而被觸須末端籠罩住腦袋的怪獸，竟然也發出人類般的笑聲，甚至用他們畸形扭曲的發生器官，吐出含混不清的人類語言，說著“嘰裡咕嚕”的夢話。

這一幕，是多麼“和諧自然”，卻又是多麼詭異，令人遍體生寒，毛骨悚然！

這時候，一條特彆粗大，從根係到末端不斷湧動著七彩光芒的觸須，從樹冠最深處鑽了出來，緩緩伸到孟超麵前。

膨大如花蕾的末端冉冉綻放，半透明的“花瓣”裡麵，是一叢叢熒光色的“花蕊”或者說“神經簇”。

他們並未簡單粗暴地戳刺到孟超頭上。

而是停留在半空中，微微顫動，像是對孟超發出邀請，邀請他進入一個妙不可言的新世界。

孟超感知到身後呂絲雅的緊張和警惕。

他橫跨一步，擋在半透明觸須和呂絲雅之間，不讓智慧樹看出呂絲雅的異樣。

同時，在腦域深處，構造出一座“記憶宮殿”。

曾幾何時，孟超最擔心的事情，就是被怪獸主腦讀取了他最核心的記憶——源自末日的記憶。

但眼下，怪獸文明已經是日暮途窮，就算竊取了他的部分記憶，怪獸主腦也改變不了被鋼鐵洪流徹底碾碎的結局。

所以，孟超推斷，怪獸主腦精心布置的最後陷阱，目的不是“竊取”，而是“植入”。

正如呂絲雅所言，是想將一些“心靈病毒”，植入探索隊員們的腦域深處，在最後一戰中，如喪屍病毒般爆發、擴散開來，把大量人類都轉化成它的傀儡。

當然，植入的心靈病毒，想要讓人深信不疑的話，它勢必要竊取孟超的部分記憶和思維。

再通過孟超的思想，因勢利導，潛移默化，讓孟超感覺不到植入的過程，還以為所有念頭，都是自由意誌。

為了獲取智慧樹的信任，也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甚至讓對方在不知不覺中，打開怪獸主腦的“大腦端口”，孟超並不準備把自己的腦域防禦得滴水不漏。

他故意將大量日常生活的記憶，堆砌在記憶宮殿的最外圍。

都是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還有瘋狂修煉的記憶，並不涉及到絲毫機密，就算被怪獸主腦窺探到也沒關係。

然後，是和殘星會、藍色家園、武神殿、巢城重建委員會以及超星資源的一係列商業布局有關的記憶。

這裡麵，就涉及到大量商業機密了。

但這些機密，除了他之外，殘星會等等組織的高層也都知道，以怪獸文明對龍城的滲透度，怪獸主腦有很多渠道可以知道，甚至已經知道。

而且，這些機密，既不涉及到龍城的戰略發展方向，也無礙怪獸戰爭的輸贏，是典型的“重要而無效”的秘密。

在記憶宮殿的第三層，孟超準備了一些涉及到“武神”雷宗超的武道奧義，以及太古遺跡各個項目的記憶。

這些，就屬於龍城的核心機密了。

當然，所有記憶都殘缺不全，模糊不清，就算怪獸主腦的思維觸須真能鑽到這一層，一時半會兒，它也不可能從斑斑駁駁的畫麵中，提取到任何有效信息，並利用這些信息來反敗為勝。

不過，三層記憶宮殿，未必能讓怪獸主腦徹底滿意。

倘若雙方易地而處，換成孟超是怪獸主腦的話，他肯定早就滿腹狐疑：“這個名叫‘孟超’的小子究竟是誰，他怎麼會在高考前夕脫胎換骨、判若兩人、一飛衝天，在短短數年內突破天境不說，更連續阻止和殺死我手下的四員大將——白幽靈、地震、深淵魔眼和漩渦？

“他的力量究竟從何而來，他身上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以上三層記憶，並不能完美解釋這個問題。

倘若怪獸主腦孤注一擲，拚著玉石俱焚都要轟開孟超的腦域，孟超不能１００％保證，將末日重生的秘密，瞞得滴水不漏。

所以，他乾脆反其道而行之，將末日毀滅的畫麵高度壓縮，變成一顆“記憶炮彈”。

他記得，當妖神“深淵魔眼”即將吞噬他的心靈時，正是末日毀滅的畫麵，令這頭畜生大受刺激，生出一道精神縫隙，被自己抓住機會，絕地反擊。

所以，當怪獸主腦煞費苦心，絞儘腦汁，不惜一切代價地撬開了孟超的大腦最深處，卻發現在最大概率發生的未來中，龍城連帶著怪獸山脈，當然也包括它所在的霧隱絕域，都會被千萬顆太陽般耀眼，煙花般璀璨，隕石般凶猛的火球從天而降，徹底摧毀，它究竟會是什麼反應呢？

孟超很想知道。

甚至忍不住想笑。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向前走了一步，抬起手臂，朝五顏六色閃閃發亮的“花蕊”，伸出一根手指，接受了智慧樹的邀請。

他這麼大方，智慧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花蕊”先是如含羞草般收縮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來，戳了戳孟超的指尖，又環繞著他的手指、手腕和手臂，不斷向上遊動，用了足足三分鐘，才和孟超完全纏繞在一起。

當巨大的花朵，如超腦頭盔般籠罩住了孟超時，整個世界，都在瞬間變得不同。

那就像是孟超的感知能力，在五星靈視境界的基礎上，又提升了上百倍。

他能聽到數萬人的呼吸和心跳，他能聽到花粉在空中碰撞和樹葉砸落地麵的聲音，他能聽到微風旋舞製造的千萬個旋流。

他能從上萬個不同角度看到智慧樹的每一個側麵，他能看到上萬種不同的顏色和光線，他也看到了自己，從不同角度看到了正盤坐在半透明的巨大花朵中微笑的自己。

這種感覺無比奇妙。

就像是整個世界再沒有半點秘密。

然後，孟超就醒悟到，這就是呂絲雅所說的“共享感知”。

智慧樹或者說怪獸主腦，擁有一種極其特殊而可怕的能力，可以構造龐大的神經網絡，把數萬名人類甚至碳基生命的神經接駁到一起，把他們連接成一個……整體。

而“共享感知”僅僅是第一步。

然後，就是“共享記憶”和“共享思維”。

當然，和所有貌似“共享”的東西一樣，那僅僅是經過智慧樹篩選，想要讓孟超共享的記憶和思維。

刹那間，孟超眼前，浮光掠影，出現無數記憶畫麵。

既像是自己剛剛重生，“火種”在腦域深處爆開。

又像是初次踏入傳送門，無儘時空在眼前炸裂。

他變成了桃源鎮民。

不是一個，是上萬個桃源鎮民。

他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桃源鎮民那樣，在春風醉人，陽光燦爛的日子裡，吃飽喝足，舒舒服服躺在樹下，聽著風兒吹過樹梢，鳥兒嘰嘰喳喳，宛若風鈴般的聲音，不知不覺陷入夢鄉。

又在涼爽的溪水中驚醒，發現自己正和其他鎮民一起，在一條飄滿了桃花，如童話般美好的粉紅色溪流中遊泳，孩子們負責捉魚，少男少女們用粉紅色的溪水互相嬉戲，留下最甜蜜的回憶。

他又在山林深處，和鎮民們一起圍著篝火飽餐和舞蹈，緩解一天狩獵的疲勞。

因為有智慧樹庇護的緣故，龍城人視為畏途的迷霧、荒野和叢林，對桃源人而言，卻是閒庭信步的後花園。

在這裡，最可怕的東西不是什麼怪獸，反而是滿臉皺紋的老人們，張牙舞爪、繪聲繪色，講述的“地球人的故事”。

“地球人，地球人，多麼恐怖的地球人！

“桃源人，桃源人，多麼美好的桃源人！”

孩子們被老人們講述的熱核戰爭的可怕場景嚇壞了，他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為什麼地球人要用這麼恐怖的武器毀掉家園和自己。

也有些人小鬼大的孩子們，嘲笑老人的故事根本是假的——究竟什麼樣的瘋子，才會發明出“核武器”這樣根本不可能存在，或者說，隻有地獄裡才會存在的武器啊！

雖然不相信，他們卻還是擠眉弄眼，添油加醋，去嚇唬那些比他們更小的孩子們。

小孩子們的尖叫聲和大孩子們的歡笑聲，順著迷霧繚繞的山嶺，傳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