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孟超剛才救了他們,而且和他們身形相仿,並沒有牛頭人或者野豬人那麼強烈的壓迫感,四名孩子的情緒都還算穩定。
不過,孟超發現孩子們並沒有將自己剛才分給他們的高能食物吃完,每人都留了一小撮。
連話都說不太清楚,最小的孩子都是如此。
“我們,我們想留一些,給魚骨頭他們吃。”
脖子上掛著彩螺吊墜的孩子,吞吞吐吐地說,一副生怕孟超把奶酪和糖塊要回去的樣子。
孟超想了想,乾脆又從腰間解下一個皮囊,從裡麵掏出一大塊混合了蜂蜜和煉乳,壓縮成奶磚的高能食物,在掌心捏碎了,又將碎屑用幾片樹葉細細分包,分彆送到幾個孩子懷裡。
這是剛才從十名倒黴的圖騰武士身上,搜刮出來的戰利品之一。
慷他人之慨,總歸是一件特彆愉快的事情。
四個孩子全都懵了。
他們還從沒遇到過,無緣無故對他們這麼好的人。
“這位大人,您……”
佩戴著彩螺吊墜的大孩子,在自己胸前捏了好幾下,樹葉包裹的硬梆梆的奶磚碎屑還在。
這令他鼓足勇氣,偷偷觀察了孟超半天,小心翼翼地問孟超,“您是鼠神派來的使者麼?”
“鼠神?”
孟超心中一動。
前世記憶碎片中,無數熠熠生輝的信息洪流,在腦海中瘋狂翻滾。
他高高挑起眉毛,反問道,“你們也知道大角鼠神?”
“大角鼠神”這個詞一出口,四個鼠民孩子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真是,真是鼠神的使者!”
“怪不得會拯救我們呢!”
“大叔他們沒有騙人,鼠神的使者,真的來救我們了!”
他們抱作一團,喜極而泣。
又圍著孟超滴溜溜亂轉,唱起了一首怪腔怪調的歌謠:
“最勇敢的大角鼠!”
“最厲害的大角鼠!”
“最強大的大角鼠!”
孟超聽得頭昏腦漲。
隻能苦笑不得地喊停。
“聽著,孩子們——”
孟超眼珠一轉,道,“鼠神肯定會拯救全體鼠民的,但是要將你們統統都從黑角城救出去可不容易,告訴我,黑角城裡,哦,就說你們身邊吧,信仰鼠神的人多嗎?”
孩子們不疑有他,連連點頭:“多的,大家都相信大角鼠神肯定會降臨到圖蘭澤,拯救全體鼠民的!”
“是這樣……”
孟超若有所思,“那你們又是從哪裡聽說大角鼠神的呢?”
“是大人說的啊!”
孩子們說,“當我們鑽到那些黑黢黢的、臭氣熏天的管子最裡麵,被熏得昏天暗地,連腸子都要吐出來的時候,大人們就會安慰我們,再忍耐幾天,大角鼠神的使者,就會把我們全都救出去的。
“有時候,大人們還會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說著大角鼠神的事情,我們也聽不太懂,隻知道,大角鼠神非常厲害,無論圖蘭澤還是聖光之地,都沒人是他的對手,就在這個榮耀紀元,大角鼠神一定會降臨到人間,帶領全體鼠民,奪取至高無上的榮耀,一定,是這樣吧?”
鼠民孩子充滿期待地看著孟超。
這番話說得有些拗口,顯然不是他們自己的語言,而是在成年鼠民的秘密集會上聽到,鸚鵡學舌而已。
“當然,榮耀屬於大角鼠,勝利屬於全體鼠民。”
孟超用一句大角鼠神信徒,經常說的祝詞,打消了孩子們的最後一絲戒備之意,繼續問道,“那麼,是哪個大人,告訴你們這些道理呢?”
孩子們全都搖頭。
“我們不知道。”
他們說,“大人們隻會在最累的晚上,跑到地底最深的管道裡麵,說大角鼠神的事情,說的時候,他們臉上都佩戴著麵具。”
“原來如此,謝謝你們告訴我這些事情。”
孟超微笑點頭,用眼神鼓勵孩子們繼續說下去。
他旁敲側擊地又問了一些問題。
氏族時代的高等獸人,原本就沒有太強烈的保密意識。
自幼生長在鼠民村落裡的孩子們,更沒有學會隱瞞自己的信仰。
而這一時期的氏族武士們,也沒有將流行於鼠民之間的原始信仰當回事。
是以,孟超很快確認了,在這座貧民窟,甚至是整座黑角城,都存在大量鼠神的信徒。
而且,隨著血蹄大軍漸漸成形,將方圓數百裡內的資源都搜刮得一乾二淨,無數老弱病殘在熊熊燃燒的家園周圍默默死去,氏族武士對於鼠民的壓榨也達到了極限。
數量比武士更多百倍的鼠民,亦像是被壓縮到極限的彈簧一樣,即將反彈出最強勁的力量。
這一點,從孩子們口中,大人們越來越頻繁的秘密集會,就能推測出來。
孟超原本的計劃,僅僅是將彩螺村的孩子們救出去。
發現黑角城裡竟然還蘊藏著一股如此龐大的力量,就像岩漿蠢蠢欲動,即將爆發的火山,他心思電轉之下,覺得很有必要微調自己乃至冰風暴的計劃。
囑咐四個孩子將高能食物碎屑都藏好,繼續在這裡躲一段時間,等大人們陸續冒頭,秩序稍稍恢複了,再出去找他們的夥伴。
並向孩子們承諾——自己一定會回來的。
孟超重新沒入黑暗,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貧民窟。
他運轉《行屍術》,將呼吸、心跳和體溫都降至極限。
就像是一抹薄如蟬翼的影子,貼著牆根,在黑暗中潛行。
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隨處可見,被多巴胺和內啡肽控製,陷入殺戮漩渦不可自拔,像是玩電子遊戲一樣亂戰的氏族武士們。
用手術刀般銳利的目光,審視眼前這座氣勢恢宏的巍峨大城。
剛剛踏出血顱角鬥場,俯瞰黑角城的全貌時,孟超隻覺得不可思議。
一個處於氏族武士的野蠻文明,如何能營造出這樣一座層層疊疊,氣象萬千,足以容納數百萬人口的超級城市?
等到漸漸勾勒出圖蘭文明最真實的麵貌。
並看到氏族武士們在不管不顧的戰鬥中,砸爛了黑色建築的外殼,令斑駁剝落的外牆下麵,大片殘垣斷壁都暴露出來時。
孟超才意識到,今天的高等獸人,並沒有“建造”這座城市。
他們僅僅是“繼承”了這座城市,而且像是“崽賣爺田心不疼”的敗家子一樣,不斷糟蹋著這座城市。
黑角城在千萬年之前的規模,一定比今天更龐大十倍。
孟超看到那些巍峨如宮殿的建築,不過是千萬年前的圖蘭文明,建造的高樓大廈崩塌之後,遺留下來的殘垣斷壁而已。
之所以沒有在這些殘垣斷壁上,發現絲毫先進文明的痕跡,諸如鋼筋混凝土和玻璃幕牆。
僅僅是因為現在的高等獸人,從圖蘭河兩岸挖掘出來大量富含礦物質和微量元素的淤泥,搬運到黑角城,細細塗抹到了殘垣斷壁之上。
經過烈日曝曬之後,為支離破碎的古老建築,裱糊上了一層黑色的外殼而已。
乍一看去,成片黑色建築,猶如連綿起伏、鱗次櫛比的正方體和立方體的山峰。
這種“用最原始的技術,建造出了一座最輝煌的城市”的感覺,往往能令不明就裡的人心生感慨,甚至頂禮膜拜。
但在搞清楚了現在的高等獸人,不過扮演著敗家子和裱糊匠的角色之後,孟超不禁覺得,既可笑,又可歎。
不過,現在可不是笑話高等獸人的時候。
作為搞不好要前後腳墮入毀滅深淵的難兄難弟,龍城人也沒什麼笑話高等獸人的資格。
孟超很快就從黑色淤泥外殼剝落,露出古老廢墟的建築上收回目光。
全神貫注,在前世記憶碎片中,搜索和“大角鼠神”有關的一切信息。
就像古往今來,無論地球還是異界,任何一個飽受壓迫,走投無路的族群,都會臆想出一個救世主一樣。
在圖蘭文明中,飽受氏族武士壓榨了千萬年的鼠民們,也擁有自己的,能帶來終極救贖的神祇。
當然,圖蘭文明並沒有神祇的概念,而是將祖先崇拜強化到了極致。
所以,鼠民們頂禮膜拜的“大角鼠神”,也不是真正的神祇,而是被全體鼠民尊奉為他們共同的祖靈。
故老相傳,千萬年前,在那場導致全體鼠人都背負上“怯懦,卑賤,恥辱”之名的戰爭中。
當鼠人負責的整條戰線都全麵崩潰,幾乎所有鼠人都望風而逃的時候。
唯獨一名天生異相,腦袋上長滿了又粗又長又彎,盤根錯節還鋒利無比的大角的鼠人勇士,逆流而上,單槍匹馬,抵擋敵人摧枯拉朽的洪流。
這名鼠人勇士的壯舉,自然不能阻止整條戰線的崩潰。
卻為鼠人乃至鼠民注定要悲哀千萬年的宿命,點燃了一線希望。
很多鼠民都堅信,他們將用千萬年時間,為祖先的怯懦贖罪。
而在千萬年的贖罪期滿之後,昔日那名英勇無畏的大角鼠勇士的英靈,就將重現人間,並帶領全體鼠民在圖蘭澤乃至聖光之地縱橫馳騁,去奪回他們已經失落千萬年的榮耀,創造在黃金、血蹄、雷電、暗月、神木,五大氏族之外的第六大氏族——專屬於全體鼠民的氏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