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薩伐正在苦思冥想,應該如何將這個潛入黑角城,偽裝成大角鼠神使者的危險分子揪出來,剁成肉醬之後,埋到曼陀羅樹下麵去。
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沉重的鑄鐵拐杖點地聲。
卡薩伐心中一凜,急忙回頭,畢恭畢敬地行禮:“黑齒大人!”
不由得他不恭敬。
來者雖然麵容蒼老,身形傴僂,被黑色兜帽鬥篷包裹住的身軀,貌似一陣風就能吹倒,甚至要用一條數百斤重的拐杖,才能勉強保持平衡。
但這位名叫“黑齒”的祭司,卻是血蹄家族最近幾十年來,數一數二的傳奇。
二十年前的黑齒並不是祭司。
而是血蹄家族最強大的戰士。
就連卡薩伐·血蹄,都是聽著他在圖蘭河的洪水泛濫期,在激流最洶湧的漩渦內,斬殺九頭蛟龍的故事,成長起來的。
而黑齒斬殺九頭蛟龍的初衷,既不是為民除害,也不是殺龍吃肉這麼無聊的事情。
他隻不過是聽說,九頭蛟龍能夠無限再生,隻要九個腦袋裡麵,任意保留一個,哪怕其餘八個通通被人斬下,都能在極短時間裡,好似壁虎尾巴般,長出全新的腦袋。
黑齒很想知道,這究竟是不是真的。
“如果九頭蛟龍真能無限再生,我就抓一條回來,養在家族的神廟裡,這樣,天天都有最新鮮的龍腦可以吃。”
黑齒這樣解釋他的目的。
結果,他用疾風驟雨、洪水咆哮中的三天三夜時間,證明了世界上並沒有“無限再生”這麼不科學的事情。
他隻不過將九頭蛟龍的九個腦袋,輪流斬下來三五十次,後者就頹然倒地,虛脫而死。
“真沒意思,每次重生的速度越來越慢不說,重生的腦袋也變得越來越小,釋放出的龍息都越來越弱,斬殺三五十次之後,它噴出的烈焰,連我的牛毛都燒不焦!”
激戰歸來,周身浴血,背後還拖曳著一條骨瘦如柴的龍屍以及數百顆龍頭的黑齒,對黑角城裡的高等獸人們這樣說。
這一戰,令黑齒名聲大噪。
再加上他與眾不同的容貌,身為牛頭人,除了威武雄壯的牛角之外,竟然還有兩根比獅虎武士更加鋒利的黑色獠牙。
恐怖的戰績和霸氣的造型,令“黑齒”之名,從黑角城一路傳到赤金城,整片圖蘭澤,無人不知他的赫赫威名。
隻可惜,就像所有試圖超越極限的圖蘭至強者一樣。
黑齒也不顧一切,往自己身上堆砌圖騰戰甲。
層層疊疊的“千年鎧”和“萬年鎧”中,蘊藏著數以百計,無比古老和強悍的殘魂。
那是祖靈的祝福,亦是祖靈的詛咒。
給圖騰武士帶來強大技能的同時,也引誘圖騰武士一步步走向迷狂的深淵。
最終,徹底迷失自我,淪為圖騰戰甲的傀儡。
那就是起源武士,血肉和金屬徹底交融在一起,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
絕大多數起源武士殘存的血肉,都支撐不了圖騰戰甲的過度吞噬。
倘若不用秘藥將他們及時封印起來,就會在短短幾天,最多三五個月之內,被圖騰戰甲吞噬殆儘,隻剩下一副空空蕩蕩的骨頭架子。
通常而言,這種變化是有進無退的。
從普通武士變成起源武士容易——隻要放棄思考,完全聽從圖騰戰甲的指令,瘋狂殺戮就可以了。
但幾乎沒有起源武士,還能恢複心智,變回普通武士。
之所以說“幾乎”,因為黑齒便是這樣一個,千年不遇的特例。
他在心靈失控,血肉變異,被圖騰之力徹底侵蝕的過程中,竟然憑借無上的意誌,硬生生打斷了整個過程。
結果,隻有半邊身體,和金屬融合到了一起,變成畸形扭曲的怪物。
另外半邊身體,包括整個頭顱,仍舊維持在高等獸人正常的樣子。
並拖曳著如此古怪的身體,一步步堅持回到了家族的神廟,倒在灌滿了秘藥的藥缸裡麵。
血蹄家族的五大祭司合力,將黑齒變異的半邊身體封印起來,勉強保住了他的性命和心智。
雖然這次失控令他喪失了大部分物理層麵上的戰鬥力。
卻令他因禍得福地擁有了和祖靈深度溝通,熟練運用多重心靈戰技的能力。
由此,從戰士轉職成了祭司。
血蹄家族的第六位祭司。
亦是家族內部,不,是整座黑角城,不,是整片圖蘭澤最可怕的祭司之一。
儘管黑齒的大半張臉龐,都籠罩在兜帽下麵的陰影裡。
隻露出一支仿佛黑鐵鑄造,鋒利無比的獠牙。
以及另一支千瘡百孔,長滿了金屬棘刺的獠牙。
但卡薩伐依舊覺得,這位家族最可怕的祭司大人,輕描淡寫的凝視,就貫穿了自己的胸膛和心臟,令他愈發不敢出一口大氣。
“跟我來,卡薩伐,你的血顱角鬥場裡,有很多外來角鬥士,或許,你對他們的了解,能為我們提供幫助。”
或許是在卡薩伐這個後起之秀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黑齒的態度倒是非常溫和。
當然,黑齒的“溫和”,也僅僅是將近乎窒息的壓迫力,稍稍收斂到,能讓卡薩伐艱難喘一口氣的程度。
卡薩伐不敢多問,亦步亦趨地跟在祭司大人身後,來到神廟右側的一間密室。
鑄造這座密室的材料,是通體幽藍,結滿冰霜,就算在炎炎夏日,都始終維持零度的“冰晶石”。
令整間密室裡,冰霧繚繞,寒氣逼人。
密室左側的牆上,掛滿了各種用金屬和圖騰獸骨骼打磨而成,奇形怪狀的刀具。
右側的架子上,則擺放著上百瓶七彩紛呈,異香透過軟木塞散發出來的秘藥。
中間是一座鐫刻著大量楔形文字的石台。
石台上躺著一具被開膛破肚,大卸八塊的屍體。
卡薩伐從還算完整的頭顱,認出了屍體的身份。
“鱷魚頭,他也死了?”
卡薩伐深深皺眉。
鱷魚頭亦是血蹄家族年輕一輩中,凶名赫赫的高手。
他這一係,才剛剛加入血蹄家族沒多久。
他的父親原本是一名來自暗月氏族的鱷魚武士。
因為在家族鬥爭中慘敗,遭到放逐,輾轉來到黑角城。
先是在角鬥場裡打出了名堂,又得到了血蹄家族的賜血,拋棄了過去的一切,踏上了全新的征途。
甚至得到血蹄家族之中,一名身材特彆強壯,容貌格外動人的牛頭女武士的青睞。
這才有了“鱷魚頭”這個結合了鱷魚人和牛頭人,兩種凶悍血脈的強大存在。
同為家族中的年輕一輩。
卡薩伐曾經和鱷魚頭多次較量。
雖然勝多負少,但他也承認,鱷魚頭是一個還算不錯的對手。
值得他動用七成力量來應付。
“是鐵皮家族乾的嗎?”卡薩伐小心翼翼地問。
倘若鐵皮家族連鱷魚頭都乾掉的話。
兩大家族的矛盾,就沒這麼容易解決了。
“不是,鐵皮家族的蠢貨們,再蠢也有限度,知道什麼人可以殺,什麼人是不能殺的。”
黑齒道,“是‘夜魔’乾的。”
“大角鼠神的使者?”
卡薩伐又吃了一驚。
一方麵驚訝於目標的棘手,竟然連鱷魚頭這樣的高手都能乾掉。
另一方麵,他也奇怪,“這家夥通常不是都會留活口的嗎,怎麼會殺死鱷魚頭?”
雖然被驚怒交加的氏族武士們稱為“夜魔”。
但大角鼠神的使者,的確很少做趕儘殺絕的事情。
卡薩伐可不覺得,這是什麼仁慈。
留著活口,並在他們的額頭上,鐫刻鮮血淋漓、無比恥辱的印記,簡直比一刀殺了這些武士更加殘忍。
“或許是因為鱷魚頭無意間殺死了幾個鼠民的緣故。”
黑齒淡淡道,“你知道鱷魚頭這個家夥,發起瘋來,總是不管不顧的,他的圖騰戰技,攻擊範圍又大,戰到熱血沸騰的時候,把幾個不長眼,不知道躲閃的鼠民絞成肉泥和血霧,又有什麼稀奇?
“恐怕,就是這一點,招惹了‘夜魔’,才對他下了死手。
“也有可能,因為鱷魚頭的實力太強,沒辦法隻打傷,不打死,對方隻能全力以赴,痛下殺手。
“無論如何,鱷魚頭的死,總算帶給我們一些有價值的東西,讓我們能勾勒出‘夜魔’的真麵目。
“卡薩伐,你看這裡。”
黑齒舉起數百斤重的鑄鐵拐杖,就像舉起一根被白蟻蛀空的,輕飄飄的樹枝。
在屍體的腋下,輕輕一點。
卡薩伐湊攏過去,眯起眼睛。
以他在血顱角鬥場見證乃至親身經曆了數千場戰鬥的經驗。
自然一眼就看出。
雖然鱷魚頭身上布滿了皮開肉綻、觸目驚心的巨大傷口。
不少傷痕甚至斬斷骨骼,貫穿內臟,乍一看慘不忍睹。
但以高等獸人強悍至極的生命力。
這些筋斷骨折的重傷,都不足以要了鱷魚頭的命。
真正的,唯一的致命傷,就是左側腋下這處,貌似極其細微的傷口。
開口極小,表麵看去,就像被尖錐輕輕戳了一下。
越往裡,傷口就越大,等接近心臟時,簡直像是有人施展魔法,往鱷魚頭的胸腔裡塞進去一柄狼牙棒,還狠狠旋轉了上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