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鼠民!”
“白金之擁”的眼神越來越明亮,終於知道自己從見到孟超的那一刻起,就生出的不協調感究竟源自何方。
眼前這人絕不是鼠民叛軍。
不是因為他斬虎屠狼的戰鬥力。
而是他氣定神閒的態度。
要知道,因為鼠民被貴族壓迫千年的緣故,即便是鼠民叛軍中的超卓人物,敢於麵對身穿圖騰戰甲的氏族武士發起衝鋒的勇者,在見到“白金之擁”這樣位高權重的獅族貴人時,都難免流露出仇恨、憤怒和自卑混雜在一起,極難描述清楚的情緒。
他們要麼會將自身昔日遭受的一切屈辱,變本加厲地投射到敵人身上,儘情發泄著“你也有今天”的快意。
要麼,因為渴望得到大人物的認可,卻又不敢承認,反而顯得進退失據。
但在孟超身上,“白金之擁”絲毫沒有感受到正反兩方麵的任何情緒。
那就好像從一開始,孟超就沒有在這場博弈當中,投入半點私人情緒。
而是將“白金之擁”,將“毀滅號角”,將“狂暴之刃”,將“胡狼”卡努斯甚至於他自己,都當成了一張底牌,一枚棋子,一塊籌碼。
這絕不是鼠民叛軍應有的境界。
甚至連“白金之擁”自己,在陷入錯綜複雜的陰謀之後,都無法保持心如止水的冷靜。
鬼使神差的,“白金之擁”竟然想到,眼前這個自稱鼠民叛軍,卻能出口成章,說出“迅捷如同猛烈的雷霆,令人來不及遮掩雙耳,便已經撲麵而至”這樣文縐縐的上古圖蘭語的神秘人,和“胡狼”卡努斯是同一類人。
他們都是棋手。
以遼闊無垠的大地為棋盤,以山川、河流和生活在山河之間的豺狼虎豹和蛇蟲鼠蟻為棋子,以“未來”為賭注的棋手。
所以,這個神秘人,才能一眼洞徹“胡狼”卡努斯的全部圖謀。
既然如此,既然他已經看穿了“胡狼”卡努斯的陰謀,他就一定有辦法阻止這條食屍犬,對,一定有辦法的!
“白金之擁”投向孟超的目光不斷變幻,到最後,變成了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熱切。
孟超沉吟片刻。
他也知道,一名普通的鼠民叛軍,不可能說出剛才那番井井有條的長篇大論。
更何況,高等獸人實在太重視血脈和榮耀。
倘若自己堅持鼠民叛軍的身份,反而使“白金之擁”不能放下最後的顧慮,和自己真誠合作了。
“沒錯,我的確不是鼠民。”
孟超道,“關於我的真實身份,解釋起來太過複雜,和眼前的局麵並沒有太大的關係,沒必要說出來徒增煩惱。
“我隻能向你保證,以我的身份,就算進入聖山神廟,也不至於玷汙了圖蘭祖靈的榮耀,想來,更不會觸發他們的詛咒。”
孟超覺得自己沒有撒謊。
所謂“聖山神廟”,無非是太古遺跡之類的東西。
龍城兩大太古遺跡,他哪一座沒有去過?
在霧隱絕域深處的二號太古遺跡裡麵,他還曾和‘母體’的殘存活性組織談笑風生。
再說,他也是橫跨億萬星辰,從天而降的穿越者的後代,還是龍的傳人呢!
獅人和虎人能去的地方,他自然也大可去得!
“你願意幫助獅族?”
“白金之擁”原本就彆無選擇,此刻更是對孟超篤信不疑。
他滿臉放光,一副要撲上來擁抱孟超的模樣。
“我對獅族和虎族並沒有特彆的偏向,也不敢保證,在任何情況下,都會站在‘毀滅號角’一邊,去對付‘狂暴之刃’。”
孟超想了想,滿臉坦然地說,“不過,我的確不希望看到‘胡狼’卡努斯得到聖山傳承,進而成為圖蘭澤的主人。
“如果我能深入聖山的話,我會不惜一切代價,阻止‘胡狼’卡努斯的!”
這樣的承諾,並沒能達到“白金之擁”的期望。
卻更加值得信賴。
“白金之擁”閉上眼睛,聆聽著自己心口越來越微弱,間隔好幾次呼吸才會出現一次的“滴滴”聲,最後思索起來。
這個神秘人沒必要欺騙自己。
“白金之擁”很快得出結論,孟超不可能是“胡狼”卡努斯派出來的奸細。
因為在他逃離赤金城的時候,“狂暴之刃”基本已經控製住了局麵。
倘若虎王真想對獅王不利的話,大可以派出規模大得多的探索隊,深入聖山去追殺獅王。
再加上“胡狼”卡努斯的力量。
獅王必死無疑。
實在沒必要,安排這樣一場多餘的戲碼。
那麼,眼前這個看不出太過濃烈的氏族特征,周身卻洋溢著肉眼可見的戰焰,隱隱達到“戰團級”的神秘強者,真是得到了祖靈的祝福,前來拯救獅族乃至整個黃金氏族的希望麼?
想到這裡,“白金之擁”深吸一口氣,用儘最後的力氣,從脖子上扯下了一根皮繩串聯的吊墜。
這是一串大大小小的獸牙。
不是來自圖騰獸,就是來自高等獸人中的強者。
每一顆牙齒裡麵,都蘊藏著微量的金屬和晶石成分,顯得晶瑩剔透,熠熠生輝,就像最鋒利的匕首般危險。
依托獸牙的天然紋路,還鐫刻著密密麻麻的圖案和符文,在方寸之間,繪製出了栩栩如生的,武士激戰凶獸的場景。
“白金之擁”的瞳孔開始擴散。
漸漸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
卻還是熟練至極地摸索到了左側第三枚獸牙,將它從金屬底托上擰了下來,攤在掌心滾了一滾,隨後緊緊攥住。
“白金之擁”口中念念有詞。
攥著獸牙的右臂輕輕顫抖。
周身殘存無幾的血液,似乎都隨著口中吟唱的神秘咒語,向右臂的末端湧動。
令乾枯如同覆蓋著樹皮的手腕上麵,都凸起了幾根粗大的血管。
而這些螺旋交錯在一起的血管裡麵,竟然泛出了青橙紅藍……五顏六色的幽光。
那就好像從血管裡奔流而過的除了血液,還有“白金之擁”燃燒最後的生命,勉強凝聚起來的圖騰之力。
這名獅族強者的生命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著。
心口的金屬顯示屏上,原本懶洋洋,半天才會消失一個的小綠點,此刻卻像是被死神狠狠抽了一鞭子,加快了閃耀和消失的頻率。
很快,就隻剩下最後十個,七個,五個,三個小綠點。
而“白金之擁”除了攥緊的右拳之外,周身血肉更像是被無形的章魚纏繞、覆蓋、吮吸殆儘,伴隨一陣“哧溜哧溜”,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從虎背熊腰的魁偉巨漢,萎縮了一具傴僂的骷髏。
這具骷髏已經乾癟到脫水的程度。
隻剩兩顆充血的眼珠,就像是灰燼中不願意熄滅的炭球,仍舊閃耀著倔強的火焰。
他朝孟超伸手,攤開掌心。
掌心的獸牙,已經充滿了神秘的力量,恍若夜光石琢磨出來,散發著危險的光芒。
雕刻在獸牙上的怒獅武士,似乎也被賦予了強勁的生命力,正在搖頭擺尾,揮舞刀盾,發出攝人心魂的怒吼。
“看來……我隻能選擇……賭一賭……”
“白金之擁”斷斷續續道,“把這枚獅牙交給……‘毀滅號角’……我想向他彙報的事情……全都蘊藏在裡麵……還有我的承諾……隻要能幫他得到聖山傳承……你們……就能得到你們想要的……”
“白金之擁”沒能說完遺言。
他的眼球忽然凝固起來。
猩紅色的眼球深處浮現出了兩點針尖大小的灰斑。
灰斑很快就化作野火和浪潮,突破眼球和眼眶的界限,從頭到腳飛快蔓延開來。
眨眼之間,“白金之擁”就變成了一座灰白色的雕像。
他平舉在半空中的手掌,再也支撐不住閃光獅牙的重量,土崩瓦解,轟然散落,卻是化作了一蓬細膩至極的灰燼。
緊接著,整個人也向後跌倒,碎裂滿地,變成一灘灰燼組成的,模模糊糊的人形。
插在胸腔中的長矛,植入心臟旁邊的金屬圓柱體,還有收斂成一枚渾圓金屬球的圖騰戰甲,統統散落在塵埃裡麵。
“……”
孟超曾經見識過無數次人體自燃的奇異景象。
無論在龍城,過度服用“神變膠囊”的悍匪,還是前幾天,被“胡狼”卡努斯侵入大腦,遠程控製的刺客。
當他們激活的力量遠遠超出自身潛能,就有可能點燃細胞深處的異火,自內向外,七竅生煙,將自身血肉,燒個一乾二淨。
但從未如眼前這般迅猛,整個自燃過程僅僅持續了不足半秒鐘。
也從未如此詭異,連半點煙霧和明火都不見。
更從未如此徹底,在細膩如沙的灰燼裡,連半片黑黢黢的殘骨都找不到。
那就好像,這坨植入心口的金屬,蘊藏著遠超孟超以及地球人想象的技術,竟然均勻榨乾了“白金之擁”體內每一顆細胞深處的每一滴力量,直到榨無可榨,才將他送入死亡的深淵。
這種對碳基智慧生物的生命力,利用到極致的技術,不由令孟超嘖嘖稱奇,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