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英雄們不再全心全意為文明而戰,而是借助怪獸戰爭的機會,不斷收割和壟斷包括靈磁體在內的一切資源,瘋狂擴張自己的勢力,繁殖更多的血裔,組成絕對效忠於自己的戰隊、戰幫和戰團,在下次饑荒降臨之前,取得絕對的優勢,築起高不可攀的壁壘。
原本,圖蘭文明的所有人都有資格獲得靈磁體。
收割回來的圖騰獸血肉,也將儘量公平地分配給每一個同胞,確保他們都有變強和生存下去的權利。
但現在,靈磁體剛剛製造出來,就落到了昔日的英雄,今天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們手裡。
道貌岸然的大人物們,甚至出台了法案——隻有經過試煉的人,才能得到靈磁體。
理由非常充分:
“靈磁體既珍貴又危險,是圖蘭文明的重要戰略物資,隻有在天賦異稟的精英體內,才能發揮最大作用,倘若被既沒有天賦,又不願意刻苦修煉,心靈還脆弱無比的廢物得到,非但是極大的浪費,還會反噬廢物的身體甚至心靈,將他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當然,試煉的標準,完全掌控在強者手裡。
誰能通過試煉,得到靈磁體,成為高高在上的精英。
誰將一輩子和靈磁體絕緣,一輩子淪為任人宰割的廢物,都由已經壟斷了大量資源的強者說了算。
弱者想要得到靈磁體,就必須依附於強者,打上強者的烙印,向強者而不是整個文明效忠。
否則,非但在怪獸戰爭中朝不保夕,到了饑荒再次降臨時,還會第一個淪為獵物。
而壟斷資源,形成壁壘,以鄰為壑的強者們,就算研究出了全新的,使用靈能和靈磁體的方法,也不再像過去一樣探討交流,共同進步。
他們關上了交流的大門,拒絕透露自己的底細,漸漸形成了五種風格截然不同的靈能釋放技巧和靈磁體塑造技術——那就是日後五大氏族的起源。
而對五大氏族來說,彼此之間,固然存在著激烈的競爭,但他們卻還有一個共同的敵人。
不,不是圖騰獸。
圖騰獸遠遠不夠資格成為他們的敵人,隻不過是他們掌控整個文明的工具和幌子罷了。
他們共同的敵人,是感覺到圖蘭文明正在逐漸變質,無可挽回地墮入黑暗,試圖從“美好的舊時光”裡尋找答案和武器,重建科研和工業體係,利用“技術”來對抗“力量”,拯救文明的弱者們。
科技是弱者唯一的希望。
亦是阻礙強者永遠統治圖蘭文明的最後障礙。
強者們不願意人們回憶起“美好的舊時光”。
因為舊時光有法律,有道德,有人性,有眾誌成城,有齊心協力。
在舊時光裡,人吃人是不對的。
一旦圖蘭文明重拾科技,回到過去。
強者們在饑荒降臨時的所作所為,必將遭到最嚴厲的審判,並且會永遠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所以,強者們有意無意地踩滅了圖蘭文明重新點燃科技之火的最後幾顆火星。
遺忘和抹去了關於母星時代的一切。
不僅僅在身體上,更是在心靈上,心甘情願、積極主動地從“人類”蛻變成了“獸人”。
在那之後的幾千年裡,又發生了很多事。
比如曼陀羅樹一次次絕收,饑荒一次次降臨。
每次饑荒都像是一張冷酷無情的大篩網,會將整個圖蘭文明細細過濾一遍。
留下那些最強壯、最野蠻、最冷酷,將全部資源和精力都投入到自身修煉當中的強者。
殺死那些平日裡修煉和戰鬥不夠積極,沒能儲備太多資源,或者將寶貴的資源,投入到希望渺茫,遙遙無期的科研項目中的弱者和蠢貨。
一次次的“大過濾”,不斷塑造並強化著全新的“人性”,“道德”和“法律”。
圖蘭人從最初的驚慌失措,漸漸變成了習以為常。
甚至將殺戮當成了榮耀,在曼陀羅樹很久沒有開花時,竟然還會迫不及待,躍躍欲試。
比如圖騰獸被徹底擊潰,再也組織不起成建製的獸潮,而是徹底淪為了圖蘭人的修煉工具以及狩獵對象。
比如“迷牆”終於轟然倒塌,圖蘭人發現了北方廣袤無垠的聖光之地,和聖光陣營接觸並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圖蘭人在和聖光陣營的激烈衝突中意識到,散兵遊勇終究敵不過成建製的軍隊,想要和聖光陣營抗衡,圖蘭文明還是需要最低限度的信任和紀律。
由此,誕生了關於祖靈的大量傳說和神話,賦予了全體圖蘭人共同的榮耀和使命。
又想出了包括“勇敢者的遊戲”,“五族爭鋒”,“在祖靈麵前簽訂血誓,立下盟約”之類的辦法,發泄殺戮欲望的同時,還保持最低限度的組織性。
這一切,都在塑造著全新的圖蘭文明。
然而,無論作為個體的圖蘭人,在靈磁體的幫助下,“進化”到比一萬年前強大多少倍。
作為整體的圖蘭文明,卻喪失了,或許是永遠喪失了再次攀登到科技樹的巔峰,掙脫地心引力,衝出大氣層,馳騁星海的能力。
他們從穿梭宇宙的星辰之子。
變成了爛泥塘裡打滾的野豬。
就算整片爛泥塘裡最強壯的一頭野豬。
也隻是永遠都不會仰望星空的豬玀而已。
這就是圖蘭文明的故事。
聽得孟超手腳冰涼,沉默不語。
如果勇者變成惡龍是永恒的旋律。
究竟有什麼力量能夠保證,那些發誓要為文明而戰,為人類而戰的強者們,永遠不會篡改“文明”和“人類”的定義?
如果說,圖蘭文明用了整整一萬年,從“人類”蛻變成了“獸人”。
龍城又要用多少年呢?
孟超死死盯著眼前漂浮在無垠星空中的金屬板,繼續問道:“那麼,你們又是怎麼回事呢?”
“我們……可以算是圖蘭文明的最後一批研究人員和技術專家。”
蘊藏在金屬板中的千百道聲音說,“你也可以認為,我們就是發掘‘原母’,製造靈磁體,培育曼陀羅樹的人。”
孟超倒吸一口冷氣。
“不,更準確說,我們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困惑,懊惱,恐懼,憤怒和悔恨。
“我們是他們的臨終遺言,是他們的萬丈怒火,是他們創造的終極武器,也是他們留給圖蘭文明的最後希望。
“我們誕生於八九千年前,那時候,一名生活在希望號上,‘原母實驗室’裡非常年輕的靈磁體專家,在一次實驗錯誤中,意外地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聲音告訴孟超,那時候,圖蘭文明的幾乎所有科研項目統統停滯不前甚至被徹底遺忘。
隻有希望號上的原母實驗室還維持著最低限度的運轉,源源不斷地製造靈磁體。
而希望號以及原母實驗室,又控製在極少數強者,也就是今天黃金氏族的祖先手裡。
實驗室裡的靈磁體專家們形同軟禁,很多專家從生到死,一輩子都沒離開過希望號以及地底。
而為了確保靈磁體專家們,擁有最低限度的科研能力。
當地麵上陷入一次次饑荒,文明不斷蛻變和退化,舊日的知識、技術、法律、道德紛紛失落之時。
深埋於地底的希望號,就像是最後的避風港,仍舊存儲著大量舊日的知識和記憶。
和地麵上呈現出了越來越明顯的野獸特征,並引以為傲的“同類”們相比,生活在希望號上的靈磁體專家們,也更像是人類——至少外表如此。
就在那時,一名剛剛從父輩那裡,通過“哈卡”繼承了大量知識和技術,卻終究欠缺幾分火候的小研究員,第一次站上了操作台。
他手忙腳亂地準備好了所有研究材料和實驗器械。
卻忽略了兩種非常相似的標簽,犯了一個最低級的錯誤,調製出了一種錯誤的催化劑。
當他將這種催化劑當成營養液,滴入從“原母”身上刮擦下來的黏液裡麵時。
卻意外發現,黏液中的某些物質,竟然發生了類似神經元受到刺激的反應。
意外很快就被發現並且糾正。
“原母”是某種介乎於生物和非生物之間的存在,受到強烈刺激時,會產生類似低等生物的反應,這也不是什麼秘密。
小研究員的心裡,卻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他隱隱覺得,原母黏液的類神經反應數值,比一般的低等生物要高出許多,高得接近了某種……臨界。
當然,懷疑的種子,僅僅隻是種子而已。
此後幾十年,小研究員一直沒機會也沒動力去印證自己的懷疑。
他和所有同僚一樣循規蹈矩,恪儘職守,研究如何讓靈磁體產生更多的納米結構,也研究如何讓“原母”變得越來越龐大,過得越來越舒服,以便製造出更多的靈磁體。
直到他通過“哈卡”,將自己的全部知識、技術以及這枚懷疑的種子,傳承給了孩子。
孩子又傳承給了孩子的孩子。
懷疑的種子不斷生根發芽。
這時候,來自地麵上的消息,又像是無孔不入的水銀那樣,漸漸滲透到了深埋地底的希望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