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中奇說到這裡，猛烈咳嗽起來。

咳嗽聲如同狂風，令他眼底的生命之火劇烈搖晃起來，亮度明顯黯淡了一個級數。

他的聲音變得愈發低沉和詭秘，仿佛從深淵底部，蜿蜿蜒蜒的縫隙中傳來：“如果一切都朝著最順利的方向發展，我們能夠在維持地球時代的社會體係、傳統美德乃至個體形態的前提下，征服異界，發展文明，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但是，在思考如何取得勝利之前，先思考如何麵對失敗——這是一名合格的決策者，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

“萬一異界土著的戰爭潛能，大大高於怪獸文明的級數，甚至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呢？

“萬一建立在龐雜甚至臃腫的後勤補給和現代科技基礎上的鋼鐵洪流，不適應靈能充裕，個體戰鬥力極其強大的異界戰場，龍城文明耗費天文數字的資源以及幾十年的時間，辛苦建立的機械化軍團，都被堪比末日凶獸的異界強者，打得潰不成軍呢？

“萬一龍城文明非但沒能征服異界，反而被異界征服，99%的地球人的子孫都死傷殆儘，我們的文明隻剩下最後一縷火苗，如同風中之燭，奄奄一息呢？

“不要覺得我在危言聳聽，既然擁有數十頭末日凶獸、幾千頭地獄凶獸、幾十萬頭夢魘凶獸的怪獸文明，都被死死壓製在異界大陸最南端的荒蕪角落，盤踞異界大陸中央的土著文明，當然有著很高的概率，比怪獸文明還要強大一個數量級。

“再加上對方占據主場之力，龍城又要勞師遠征，外線作戰，想要征服異界，哪有這麼容易？

“即便隻有1%的可能性，噩夢會變成現實，我們都要付出100%的努力去阻止它，至少要保留一份作為保險的‘B計劃’。

“將人類基因和怪獸基因深度結合，創造出同時具備人類智慧、創造力和協調性，以及末日凶獸那種強橫無匹、毀天滅地的個體戰鬥力的‘完美碳基生物’，就是我想要為龍城留下的‘保險’，就是‘B計劃’，就是人類一旦陷入絕境的最後希望！”

“究竟是人類的‘最後希望’，還是怪獸的‘最後希望’？”

孟超深深皺眉，冷笑道，“所謂‘結合人類基因和怪獸基因的完美碳基生物’，豈非就是當初的生化專家高野，也就是怪獸文明的妖神‘地震’，異想天開的瘋狂計劃？

“高野失敗了。

“他將自己的靈魂，轉移到了一條超級沙蟲變異體的軀殼裡麵，最終，身為人類的自由意誌，被怪獸的軀殼徹底吞噬，淪為毫無人性的殺戮兵器。

“你們血盟會的做法，和高野的喪心病狂，又有什麼不同？”

“沒錯，我們血盟會應用到呂絲雅身上的技術，的確部分源自高野的探索——高野和怪獸文明失敗了，但並不意味著他們的一切探索都是錯誤的，在科研領域，成王敗寇並非真理，失敗乃成功之母，失敗失敗再失敗，每次失敗都前進一點點，最終，用無數失敗堆砌出唯一的成功之路，這才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呂中奇輕輕道，“地球時代，曾經湧現出過無數千姿百態的文明，這些特色鮮明，風格迥異的文明，也曾研發出過千奇百怪的不同戰術以及武器。

“然而，經過數千年的肉弱強食，優勝劣汰，自相殘殺，能夠生存到最後的文明，他們的武器和戰術，都趨於一致——在最短時間內，以最高效率，將最大量級的鋼鐵和火焰，精準傾瀉到敵人的頭頂。

“即便理念和路線背道而馳，敵對雙方的飛機、坦克和戰艦，都越來越像是彼此的複製品，這是因為，麵對生死存亡的難題，最優解永遠隻有一個。

“那麼，無論龍城文明和怪獸文明，最初的差異究竟有多大，在幾十年的殘酷戰爭和深度接觸之後，雙方漸漸得出同一個‘最優戰爭解決方案’，又有什麼奇怪呢？

“更不要說，龍城文明能夠取得怪獸戰爭的勝利，原本就是天時地利人和，疊加到一起的結果，仿佛冥冥中的蝴蝶扇動翅膀，讓一切最細微的因素，都朝著有利於我們的方向發展——這其中，最大的有利因素就是你，孟超。

“如果不是你一次次不可思議地創造奇跡，我們很可能還要在戰爭的泥潭中苦苦掙紮很多年，甚至輸掉這場戰爭。

“既然如此，承認怪獸文明擁有某些可取之處，並且積極向怪獸文明學習，又有什麼問題呢？”

“問題就是，‘人類基因和怪獸基因深度融合，創造出半人半獸的完美碳基生物’，已經被證明，是一條走不通的死路。”

孟超沉聲道，“圖蘭文明，就是在這條道路上走到了極致，經過整整萬年的演變，‘成功’將自己從叱吒星海的星際種族，演變到了茹毛飲血的氏族時代，難道，你希望未來的龍城文明，也步上圖蘭文明的後塵？”

呂中奇啞然失笑。

“一葉孤舟，橫跨星海，來到環境迥異，危機四伏，強敵如林的異界，仍舊能延續萬年文明——你竟然認為，這都不算是一種‘成功’？要知道，龍城文明穿越過來僅僅半個多世紀，就多次遭遇滅頂之災，誰也不知道我們能否撐過接下來的半個世紀，遑論接下來的整整一萬年，一百個世紀！”

呂中奇道，“來自連一個世紀都未必能堅持住的龍城文明的你，竟然覺得已經頑強堅守了一百個世紀的圖蘭文明，在進化抉擇上走錯了路？

“這種可笑之極的狂妄，和囊空如洗的乞丐，嫌棄腰纏萬貫的富豪，夜夜笙歌，縱情聲色，道德敗壞，甚至擔心自己一夜暴富之後，也會和富豪一樣沉迷酒色，掏空了身子骨，又有什麼區彆？

“或許，今天的圖蘭文明，的確和萬年前縱橫星海時大相徑庭，但至少，他們活下來了，活著就有希望，活著就能改變，活著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