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玄倒沒有看出王青害怕來,要說五個人進入時空印記,隻有王青沒有經曆過死亡,他進入的那一隻大鐘,在最後時刻,還被重明圖騰特地給收走了。
彼時,除了聖王都天印等大端四寶,能被重明圖騰放在心上的寶物,是少之又少。
這隻青銅大鐘,必有不凡來曆。
而且從澹台大統領特地命人敲鐘鼓舞士氣這一點來看,李重玄猜度著,大鐘可能跟《信德功》有脫不開的關聯。
雲天不敗把王青送入其中,心思幾何,以王師弟的通透,想來不會看不出。
李重玄搖搖頭,歎聲道:
“上古諸宗有備而來,諸多道門實力強悍,哀皇帝也不能力挽狂瀾,圖騰神鳥神威蓋世,也不能以一敵眾。
特彆是那一座擎天聖門——”
雲天不敗注意到他的目光,沉吟片刻,才道:
“我也不知道聖神道擎天聖門裡,究竟藏著什麼人,能夠讓手掌聖王都天印的先皇帝,都在短短時間內隕滅。
擁有這般實力,又為何要躲躲藏藏、鬼鬼祟祟?”
王青此時也收起可憐害怕的小表情,端正神情,追問道:
“那幾頭巨獸,可是妖族?”
雲天不敗遲疑道:
“我也不能完全肯定,但看上去確實是幾位大妖尊,隻是從神朝典籍當中查找後,又有讓人疑惑之處。
譬如那盤空巨蟒,與大尹神朝的鎮國圖騰吞天蟒,似乎相差無幾。雖說那巨蟒圖騰,無法和本朝聖靈相提並論,但也是擁有頂級大神尊戰力。
另外那赤猿大妖尊,與大傲神朝的圖騰赤首朱厭,同樣難分區彆。
此種巧合,再加上先皇帝曾經斥他們為‘餘孽’,故而我們也猜測,這幾頭大妖尊,極有可能和幾座覆滅的前朝有關。
唯獨叫人疑惑的是,國祚圖騰和真正的妖族,並不一樣,可是那幾頭大妖尊,卻似乎是血肉俱全的真妖。”
王青隻覺得眉心生痛。
他突然想起李重玄曾經說過的,荒古皇庭、遠古曆朝、上古諸宗,今古仙品……以及失落在曆史中的太古歲月——這麼多的勢力,無數的天驕大能,他們真的都隨著時間逝去了嗎?
王青看向李重玄,在時空印記中,他第一次看見李重玄的道場。
鎮古道場!
鎮壓五古,荒、太、遠、上、今,每一個代際,都有無數的天才星落人間,想要將他們一一鎮壓,便是要成就古往今來的最強者!
李師兄雖然看著溫文爾雅,脾氣很是溫和,但開辟的道場,才真正顯示了他內心所想,想要遮掩也做不到。
隻是如今見識了遠古和上古的一些之鱗片爪,不知道李師兄的道場,是不是還穩固如初?
李重玄似是感覺到什麼,側首看來,和王青對了一眼,溫和笑了笑,依舊平波不興,沒有半分惶惶。
王青不由心下一定,連忙堆起笑容看回去。
李師兄,看好你呦。
雲天不敗一揮手,身後的時空旋渦漸漸散去,他看向三人:
“周殿下已然退入第五層,便是放棄了爭奪——”
說到此處,他拿餘光看了一眼王青,心裡有些遲疑,照說他變成一座大鐘,應該是做不要了什麼事情的。
隻是周霸皇竟然被一頭巫神蛛撞進夜香池子,還叫王青看了個正著,而王青身上,又確鑿有巫神道的氣息,看起來確實是太巧合了。
罷了,周霸皇反正也是個陪跑,前兩關都是最後一名。
更何況,見識了最後一戰,周霸皇究竟是不是心生膽怯,趁勢退出,也隻有他自己知道。
而且王青這小子心眼忒小,明明知道自己給了他一份大機緣,還是在李殿下那裡大吹耳邊風,那嬌滴滴的模樣,真是嘔心。
“如今隻剩下兩位殿下了,李殿下,沐殿下,雲某再問一句,你們二人可依舊要繼續這一道考核?
你們已經心知肚明,神朝可沒有了主宰當世十萬年的赫赫威風,敵人更是強大神秘,聖座或許誘人,但更可能是一張催命符。
你們二位都是天資絕頂之輩,即便沒有神朝加持,也有成就大神尊的希望,是不是要一條路走下去,此時正是作出決定的時候。”
他露出前所未有的沉凝神情,一代封號大神尊、禁軍大統領的氣度,悠然自生。
王青不由心上一跳,連忙湊到他身邊,小聲道:
“雲大統領的美意,王某心裡可明白哩,在那時空印記裡得了偌大的好處,實在是感激不儘。”
雲天不敗瞥了他一眼,竟也小聲道:
“你可是想要找到另外四份時空圖景?”
王青呃了一聲,怎麼一眼被看出來了?
他沒有否認,眨巴眨巴眼睛,很是真誠地求教:
“請大統領賜教!”
雲天不敗倒是不為難他,隻是語氣裡多少有些幸災樂禍:
“信德圖景,在鐘樓青銅大鐘裡,如今便被掛在這一處時空戰場裡頭,你已經知道。
仁德圖景,被封於一隻鳳釵當中,插在先皇後的發髻裡。神都大戰,先皇後慘烈戰死,這一隻鳳釵,便落在了她的女兒,也就是羲皇的手中。
文德圖景,在尚書台的一卷竹簡當中,已經軼失。勇德圖景,在樞密院的一套戰甲當中,同樣失落在外。
至於最後的武德圖景,便在後一層的淵親王手中,是一幅昌太祖皇帝像。
非宗室不得入內傳承!”
說完,雲天不敗朝王青露出一個堪稱燦爛的笑容,就不再理會他,而是看向李重玄兩人。
沐晴青此刻已經思索妥當,轉頭端詳了一番李重玄,突然開口道:
“不論你信不信,我並未生出畏懼之意,隻是經曆了神都大戰後,我以為你比我,更適合坐在那個位置上。
聖座,或許是一份榮耀,但更可能是一副枷鎖。羲皇已經被困鎖了百萬年,李道友,且看你的本事罷。”
她說完,便轉身要退回第五層去,不過又止步,回身過來看了看王青,朝李重玄道:
“前路或許艱難,但祝福你們。”
王青眨眨眼,又眨眨眼,這句話的意思是不錯的,隻是你這個樣子,總有點叫人吃味啊。
李重玄倒不去多想,隻是點點頭:
“大道爭先,哪一步不艱難?還有路可走,已是幸甚。”
沐晴青笑了笑,朝著雲天不敗和諸位統領施了一禮,便飄飄然退回到第五層去了。
如此,三位殿下來闖聖墓,倒了這一刻,就隻剩下李重玄一根獨苗。
王青不由感歎自己的眼光。
硬是要得!
雲天不敗對沐晴青的決定,也並不感到意外。
“李殿下,雖說如今隻有你一個人,但是該有的考驗,卻不會少,你且往第三層去罷,淵親王,已經等你許久了。”
李重玄和王青,便告彆雲大統領,朝著第三層去了。
雲天不敗目送他們離去,卻在念叨李重玄剛才那一句話:
“有路可走,已是幸甚!”
他並未真正經曆神都大戰,隻是澹台大統領,連同當時十八路禁軍統領、副統領,都齊齊戰死。
聖靈鑄造端羲聖墓之後,羲皇將自己的親衛統領,提拔當了這個禁軍大統領——殘留的禁軍,當然不會服他。
可他,也並沒有證明自己的機會。
日日沉睡,怎麼證明?
“或許,這便是李殿下所謂的無路可走吧。天傾之日,本座的路也會接續,天地之大,想來總有我伸展拳腳的機會!”
雲天不敗深深吐出一口氣來,漸漸化作一個青銅人俑,沉入死寂中去。
……
李重玄與王青踏入第三層天壇後,卻是發現這裡十分蕭條,茫茫然隻有一片大湖,無邊無際,根本看不出有多麼寬廣。
湖天一色,更是叫人滿目單調。
隻有一個黃袍男子,在一座湖心亭裡獨酌。
淵親王!
他瞥了一眼李重玄二人,也不多說,伸手丟出一卷圖畫來,懸在湖麵上漸漸鋪開。
正是《端昌太祖皇帝聖像》!
“進去罷!”
李重玄施了一禮,足下閃爍,便沒入聖像當中。
王青眼前一亮,連忙足底武德神光閃爍,也跟上前去,果然聖像並不阻擋他,叫他整個腦袋都探了進去。
入眼來,正是一座煌煌宮殿,他正要繼續跟著李重玄,卻發現自己越是往前走,越是離宮殿更遠了。
噗通!
王青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蘿卜,像是被什麼人用蠻力從地裡拔了出來。
果然等他眼前恢複明亮。
湖心亭、昌皇帝聖像,還有左右拍拍手的淵親王。
竟然沒蹭到!!
王青簡直悲從中來!
“親王大人,你看看我這武德神光,難道不正宗麼?我雖然不是重明血裔,但有一顆熱愛大端的心呐。”
淵親王十分俊美,特彆是一雙眼睛,細長微挑,此時他就拿這雙眼睛看著王青:
“《武德功》是宗室所屬,武德圖景更是隻有宗室中的佼佼者,才可以觀覽領悟。
你光有一顆熱愛大端的心,怕是不夠!”
王青咬牙切齒,怪不得雲天不敗露出那種笑容,看來想要領悟武德圖景,還真是難上加難。
淵親王倒不理會他的怨氣,反而饒有興致地問起外界的變化來。
王青有心不理他。
隻是一位封號大神尊的壓力,讓他還是及時從心了,隻是多少不情不願,心裡狠狠道:
“叫你小氣,你根本不知道我小青青的口活有多好,講起故事來,天花亂墜、地湧金蓮,都不足以形容。
可惜,你如今隻能聽到我最乾巴巴的聲音和敘述,你都不知道因為小氣,失去了多少!!”
不過淵親王看似並不在意,聽得興致勃勃。
兩人一問一道,花了不少時間,才見到昌皇帝聖像開始波動起來,李重玄旋即一步踏出。
咦!
王青修煉《重明真靈功》,對李重玄的重明神體還是有些感應的,更何況,此時李重玄也沒來得及遮掩。
神體大成了?
須知道,神體一旦大成,血脈裡的玄妙便會儘數展現,李重玄此刻,必定掌握了許多重明神鳥的神通。
恐怕比王青眼下火候的《重明真靈功》,還要來的更威猛一些。
“辛辛苦苦修煉三十年,頂不過他往這幅破畫裡鑽一回。好罷,我已經習慣了!”
王青安慰自己道:
“李師兄越是厲害,也有我的好處。等他登基聖皇,到時候也有足夠力量打破陳規,將武德圖景叫我看看,嘿。”
淵親王意猶未儘地停下,看向李重玄,片刻之後,點點頭:
“這一關,你過了。”
說罷,右手隨意一甩,一枚大印從湖心亭的小石桌上飛來,落在李重玄手中。
正是他的親王大印。
李重玄此時三印齊全,隻等麵見端羲聖皇,便可抵定傳承,完成此行最大的目標。
淵親王傳了大印,就不再看李重玄,反而轉回王青臉上,輕輕一笑:
“在先帝諸子當中,我是最不耐煩規矩的,也是最不成器的,所以當年也隻有我活了下來,困守此處百萬年,嗬,可能也是報應吧,偷懶一時,困頓一世。
你要修齊五德,其實也沒有多大用處。
我大端什麼都有,重明五德,平天聖王,圖騰聖靈,神都大陣,還不是被人打了個破破爛爛?
外頭已經過去數百萬年,難道還不曾找到更能夠飛仙的道路麼?
求古,不如求今!
這道理,太多人都懂,也有太多人不懂。”
王青凝眉歎息,這道理他也不是不懂,五德也好,重明也好,想來也不是此界最高明的傳承——但是,他也摸不到旁的呀。
彆說他,就是李重玄,不也隻有來端羲聖墓尋找前路?
便是蘇凡師兄,也是得了海洋神朝遺澤。
更彆說陳楓了,玄氣道在上古諸宗裡頭,還不大顯眼,神都大戰之中,他都沒注意有玄氣道的人。
算來算去,隻有葉飛師兄,修行的是異法傳承,可強可弱,可大可小,有足夠的想象空間。
淵親王見他沉默,自然明白他的想法,不過與其說他在跟王青說話,不如說他在自言自語。
作為封號大神尊,離飛仙最近的一撥人,他自然有資格去評點普天下的傳承高低。
想到此處,他有些意興闌珊,擺擺大袖:
“去罷!”
王青隻得和李重玄一道退出湖心亭,不過等他一轉身,卻驟然有一股武德神光降下,將他籠罩在內。
片刻時間,重明虛影的五色蓮冠上,屬於太白金德的一瓣兒蓮花,也迅速臻至極限。
淵親王的聲音,這才幽幽傳來:
“或許無用的不是傳承,而是人罷!”
等王青回頭去謝,卻發現那座小小的,仿佛囚籠一般的湖心亭,已經沉入湖底去了。
他不由怔在當場,這位淵親王和前幾層天壇的人,似乎都不太一樣。
不像一個親王,更像一個囚犯!
李重玄歎了一聲,拍了拍王青的肩膀:
“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