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行走在法域之中,忽然生出一種天高任鳥飛的錯覺來,好似天地更加廣闊無邊。
“看來五德齊聚之後,我與天地道理的親和度,大大提升了,即便還不如大真君,但是想來跟一般的真君,是相差無幾。”
王青美滋滋地想著。
忽然他耳朵一動,小一會兒之後,才神情鬆緩:
“前方百裡,並沒有危險。老大,你們繼續往前探百裡,且記住,千萬不要貪功,就這麼百裡百裡的往前走。”
不錯,他這一回,又把十三元嬰兒送出去探路了。
絕對不是他膽小如鼠!
主要是因為越宗丞的那一處元始遺地的路線,很是奇特,隻能從天劍仙城出發,一步一步地走過百萬裡之遙。
若是傳送到離那一處最近的銅符仙城,再去尋找界獸所在,卻是會一無所獲。
這其實並不算特彆稀奇。
法域裡頭,不知道蘊藏多少機變,便是那些一品、聖品、仙品,都不能儘數掌控。
否則也不至於讓許多強大的荒獸、鼎盛的魔宗,一直盤踞在法域地界,形成一種詭異的默契。
越宗丞和莫長春,當年發現的這一條路線,便不同於尋常的法域情形。
當王青從眼前這一條路亦步亦趨走過去,就必定能遇見那一頭虛空界獸。可若是他偷個懶兒,先傳送到銅符仙城,再按照方位去找到同一個地方,就會發現在那一處,根本沒有什麼界獸。
這是越宗丞親身經曆,而且他也找到了緣故。
那是屬於時間的偉力。
那頭界獸很可能隻在那一處短暫停留過,甚至僅僅是經過了一回。越宗丞與莫長春誤打誤撞找到的這一條路,看似與法域無甚區彆,實則已經是被扭曲了時間。
而且唯有這一條路,時間的扭曲程度,恰恰好撞上了那頭界獸經過的時刻,所以不論任何時候,隻要這一條路沒有發生變化,那麼王青都可以找到那一頭界獸。”
時間的扭曲是無形無跡的,王青根本不知道此刻經過的這一塊荒古碎片,所處的時間,究竟是今古,還是上古,甚至遠古。
那麼他對法域的大部分了解,也就不足為憑了。
王青雖然最近抖了起來,碰到的,動不動就是五古辛秘,但他苟,咳,是謹慎的本色,還是保留了下來。
十三元嬰兒不愧是葉師兄贈與的機緣,突破第三層之後,探路的水準高之又高,王青敢保證,哪怕是一般的大真君,走著一路,都未必有自己這麼安全。
行路過半,他雖然遭遇了許多詭異的情形,卻依舊平平安安地度過,反到是增加了不少見識。
他曾進入到一處荒古碎片,裡頭乾裂至極,那些巨大的裂縫,甚至深入地底千裡,幾乎要探進九幽深處。
一片焦黃的地麵上,彌漫著太陽之精的氣息,那股氣息悠遠古老,王青幾乎立刻猜出,他恐怕是身處於荒古年代。
彼時天有十日,炙烤大地,元始大陸上便常有這種慘淡模樣。
可惜這一處荒古碎片極小,王青並沒有能夠看到太多荒古景致,隻得遺憾離開。
他還曾透過一絲時空縫隙,偷窺到天蛇道的弟子,正在一條大河裡訓練自己的玄**兵,那些數十丈長的粗大蛇兵,被玄陰寒氣包裹著整個身子,在大河裡翻滾不停,攪動的天翻地覆。
他還與一位遠古時候的書生擦肩而過,這書生乃是大端神朝的一位士子,所處的年代,乃是早於羲皇數萬年的端明聖皇,統禦天下之時。
與這書生攀談一陣,王青知曉了許多當時的風土人情,原來當時的大端有一位太後臨朝稱製,士子猜測她會倒轉乾坤,奪走明皇帝的江山,為此感到憂心忡忡。
王青將之與自己知道的曆史相互印證,推斷出那位太後,很可能便是大端神朝的第一位女帝——日月聖皇。
不由十分同情這士子,以他的年紀,說不定就能看到女帝登極的場麵,也不知道他最後是從心了,還是成了強項令,被砍了頭顱。
這一路行走,王青輾轉諸古,遊弋時間,不由漸漸反應過來——恐怕這一條路,才是越宗丞和莫長春,送給他的真正機緣。
即便他沒有在無道魔國裡渡過心劫,經曆過這一路的靈神蛻變,應當也足以開辟道場了。
“越掌門不直接與我說,莫宗正甚至提都不提,恐怕也是不願意叫我生出刻意來,反而影響曆練的效果。
用心良苦,著實用心良苦。”
王青感懷了幾句,又想起越莫兩位上一代主角,恐怕曆經許多類似的機緣,才可以在短短時日內,就把修為推到大真君圓滿的地步。
他在這邊想來想去,十三元嬰兒中的老四,卻是發了個危險的信號回來。
王青全身的皮立刻往上一收,緊緊貼在身上。
他想讓老四先回來,卻發現消息一去不回,不由大驚失色。
十三元嬰兒出世以來,幾乎所向披靡,還不曾有失落的記錄,老四更是從淨元穀尋找靈藥開始,就為王青做了很多貢獻,堪稱勞苦功高。
王青臉上露出濃濃的掙紮之色。
能夠讓老四,一隻煉成虛空、騰空、長空三道蠱印的元心蠶,連消息也返回不來,隻怕神通之大,至少也是一位神尊級的強者了。
放在之前,王青恐怕就要放棄老四,在不影響主路線的情況下,迂回前進。
但眼下,他內心卻有一種強烈的意願。
不繞!
不躲!
就往前走!
駐足良久,王青臉上突然露出苦笑神色,安撫了另外十二隻元嬰兒,提步直直往前走去。
果不其然,才走出數十裡地,便出現天地倒轉,顯然,他又進入到一個新的時間維度了。
王青摘下天心麵具,調整了一番表情,露出一種最受老長輩們喜愛的樣子。
不張揚又不畏怯,積極但不狂妄,穩重卻無暮氣……
“還是自己的臉好用一些。”
王青暗暗想到,又抬步朝前走去。
這一處碎片,古樹參天立,蒼茫氣如龍,氣質極為沉凝厚重——恐怕是元始大陸未有破碎之前。
王青輕輕吸了一口氣,元始大陸是在荒古年代被打碎的,便是曆代荒古人皇,也是在大陸破碎之後,才一一橫空出世。
在那之前,統禦這片世界的,乃是先天妖聖、辟道大神和許許多多的神話異種。
“不會遇見一尊先天妖聖吧?”
王青越往前走,越覺得自己昏了頭,怎麼會為了老四,甘願冒這麼大的風險,簡直不像他了都。
不過他腳步也沒有停,一直又走出去數十裡,終於發現老四的蹤影。
它被一個白白的繭子裹在其中,這繭子又抽出一根線頭來,掛在一株參天大樹的側枝上,搖搖蕩蕩。
“元心蠶絲?”
以王青對元心蠶的了解之深,縱然這一隻繭子上的靈機旺盛的前所未見,但他還是能夠確定,這就是元心靈蠶的絲。
老四碰到祖宗了?
“一個金丹期的小東西?”
聲音好尖!
王青下意識評價了一句,才趕緊惶恐地四處打量,揚聲道:
“不知道小道驚擾了哪位前輩?”
此話剛落,王青身前便出現了一位白衣飄飄的男修,此人長相奇異,尤其是一雙眼睛,修長細窄,眼尾幾乎延伸到太陽穴後麵。
妖尊!
很可能是大妖尊!!
王青心裡狂吼,荒獸不能化形,唯有妖族在成就元嬰之後,才能夠化成先天道形——而以這位妖族毫不遮掩的氣勢,王青至少可以肯定,他絕不僅僅是一位元嬰妖君。
嘶!
“小道,拜見大妖尊!”
大妖尊並沒有否認,隻是饒有興致地端詳了王青好一陣,隻覺得這小子到處都透著古怪。
神凰氣息,真龍氣息,玄聖氣息……特彆是,還有駁雜的祖蠶氣息。
這些氣息混雜在一處,又被一股時空秘力包裹著。
亂!
何止一個亂字了得!
“小亂,你哪裡得來的祖蠶血脈?”
王青眨眨眼。
小亂?
是我?
我是小亂,我就是小亂,大妖尊說的對,我很亂,太亂了。
一通自我洗腦後,王青自覺已經改名為王亂。
“祖蠶?大妖尊是說這些元心蠶麼?”
他小小聲兒詢問道,見大妖尊沒有說話,趕緊接著說道:
“這些蠶兒,乃是小亂從一處名為四明的秘地得到的,這些蠶兒好像隻能夠在那秘地生存,唯獨隻有這幾隻,能隨我離開那裡。”
神秘大妖尊似乎也有些驚異,片刻之後,才猜測道:
“四明秘地?看來那秘地裡頭,也有青木扶桑的殘片,隻是少得可憐,所以這些祖蠶後裔,根底才這般淺薄。
不過它似乎又發生了一些空間變化,倒也未必就沒有前程。”
王青豎著耳朵。
青木扶桑?
先天靈根之一的青木扶桑?
殘片?
“大妖尊,小亂鬥膽,敢問那青木扶桑,莫非被毀去了嗎?怎麼會有殘片四散?”
神秘大妖尊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並不為他解答,反而囑咐道:
“祖蠶失落,祖蠶後裔隻能依托青木扶桑生存,存世寥寥無幾,你能有機緣養成一隻,務必多用心一些,可知道?”
王青暗暗長出一口氣。
活了!
他連忙點頭道:
“我與他情同兄弟,自然會好好待他,還行大妖尊放心。”
大妖尊一抬手,那隻白繭子滴溜溜一轉,很快就化作一根長長的蠶絲落在地上,老四受了驚,趕忙朝著王青鑽來。
連長空印都來不及遮掩。
“糟糕!”
王青暗道一聲。
果然聽到那大妖尊驚咦一聲,又把老四定在了原地,連長空印也用不出來了。
“嗬嗬,你這小蠶兒,倒是有趣的很,罷了,作為長輩,倒不好過於吝嗇。”
王青就見大妖尊輕輕一彈,一點血色便落在老四身上——從心印中感應過去,老四的底蘊一眨眼間,渾厚了何止千百倍。
“老四恐怕真正有了大妖尊之資了。”
這神秘大妖尊,究竟是什麼來路,難不成真的是一隻先天蠶妖大聖?
一滴血就能賦予老四大妖尊之資,便是後世的許多封號大妖尊,也不可能做到。
雖然同為仙階之下最強一撥人,但後世的大妖尊,和先天大聖之間的區彆,怕也有仙凡之間那麼寬闊。
王青咽了口口水,悄悄將其餘十二隻元嬰兒也給抖了出來。
“老大,老十三,快去抱抱老四,他必然受驚了,快快去安慰他一番。”
十三頭元嬰兒感情極為深厚,雖然畏懼於神秘大妖尊的氣場,但老大還是勉強帶著弟弟妹妹們,穿到老四的身旁,與他頭咬尾,形成一個大圈圈,一點一點地度入虛空異力,慢慢平複老四體內奔湧的血脈之力。
“嗯?”
神秘大妖尊看到一下子多出來的十二頭元心蠶,也有些傻眼——他給老四的,可不是什麼一般貨色,乃是一滴祖蠶精血。
便是他手中,這等寶貝,也是不多的,不過一小小瓶罷了,還是當年祖蠶親自賜下。
王青感動地看著十三元嬰兒,簡直淚珠兒都要掉落。
“老大你們不要傷心,老四得了前輩的恩賜,往後造化,比你們可強多了,你們要為他高興才是。
快快跟他一起,謝過大妖尊的厚賜。”
十三元嬰兒,這才鬆開嘴,排了一排,把上半身豎立起來,朝著白衣大妖尊連連叩頭。
白衣大妖尊不知想起了什麼,一言不發,王青心下著急,一點希望漸漸湮滅了。
看來這隻是個偶爾大氣的大妖尊。
蟲一多,就露出摳門本色來了。
正當他暗暗歎了一聲,準備收回十三元嬰兒的時候,就見到一連十二滴祖蠶精血,從白衣大妖尊指尖飛出,一一融入老大等元嬰兒的身體裡。
王青微微張口,連忙大聲謝過。
搞錯了,搞錯了,這是個真大方的呀。
白衣大妖尊送出祖蠶精血後,似乎也失去了再留下的心思,隻是又囑咐了一句,著王青好好培育十三元嬰兒,又提點他,可以去那處四明秘地,找一找青木扶桑的殘片,雖然不大,但對於十三元嬰兒的好處,卻是極強的。
王青都一一應下。
他完全不虧心,能夠冒著生死危險來救老四,這還不叫好好培養?
連塗雲生那等人形兄弟,都沒有這個待遇好麼?
眼見白衣大妖尊消失,王青才輕輕出了一口氣,放下小半心神,然後便是長空印一閃,一把抓向那一根由白繭子抖開的元心靈蠶絲,又把十三元嬰兒收回蠱印空間,就跟被狗攆了一樣,快速穿過這一塊荒古時代的碎片。
直到天地再變,王青才徹底放下提起的心。
“我的娘,時間線果然不好亂穿,一個不小心就要死在出生前。”
不過這一波,他大難不死,卻有後福。
“看來四明山,是因為潛藏著一塊青木扶桑的殘片。至於先蠶壇——恐怕也是因為青木扶桑的緣故,而不是我之前認為的先天清氣。”
一下子有了兩塊青木扶桑的線索,王青不由大為開心。
等他自己突破元嬰之後,便要著手為十三元嬰兒突破第四印奔走,青木扶桑的線索,卻是來的很及時。
“對了,陳師兄遇見的那位織天魔宗弟子,手上也有萬年靈桑這等東西,不知道他們魔宗的老巢,會不會有青木扶桑殘片。
早晚要去看看我的青木扶桑,是不是被他們暫時保存了。”
除了青木扶桑,王青還知道了元心蠶的根底。
祖蠶後裔!
祖蠶的名聲,王青還是知道的,蠶桑之事,便是荒古人皇年代的一位人祖開辟,後世尊為蠶神。
傳說蠶神她老人家,乃是最早的人族之一,人皇還未開辟時代,她便從祖蠶處,得來一些血裔。
後來荒古皇庭開辟,她就是用這些血裔,建立了蠶神祖庭,將桑蠶之事傳播天下,為人族文明,披上滿身綢緞。
“看來元心蠶,至少跟蠶神的那些蠶兒,是同根同種,都出自祖蠶血脈。也不知道剛才那一位——嘶,他該不會就是蠶神人祖手中的一隻祖蠶血裔吧?
若是果真如此,豈不是鼎鼎大名的蠶神祖庭,便是圍繞著他建立的?祖庭中的那一株叫人垂涎欲滴的功德靈桑,也是因為他協助蠶神,成就桑蠶偉業,才會得天降功德而現世。”
王青不由回過頭去,看著方才經曆過的荒古碎片,無比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曆史大河上掠水而過。
或許,還留下一圈一圈稍縱即逝的漣漪。
“這感覺,真是,真是奇妙。”
王青半晌之後,才收拾了心情,將底蘊大增的十三元嬰兒重新派出去,更加小心地往前走去。
接下來半程路,他同樣遭遇了許多諸古碎片,隻是較為尋常,往往隻是一些小人物、小角色,或者是一些不起眼的角落,並沒有像白衣大妖尊那樣的大魚。
恰好王青也不想節外生枝,所以終究抵達目的地後,他也是長長舒了一口氣,把小心肝兒按回原地去。
“辛苦你們了!”
之後才跟十三元嬰兒也道了一聲辛苦,將他們收回蠱印空間。
此刻他眼前,乃是一座平平無奇的山穀,從一條同樣平平無奇的山路走過去,進入了一處虛空秘境當中。
一頭張著血盆大口,全身黑漆漆的虛空邪怪,立在虛空秘境中,似乎是在假寐,又或隻是某一個時間點留下的剪影。
“呼,終於到了。”
王青不由慨歎,越莫二人,絕對是成色極高的主角兒,否則這一路,沒有人提點,就能順利抵達,簡直是不能想象。
他邁步走入界獸的血盆大口之中:
“元始遺地,莫要辜負了我這一路的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