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並不隻是王青，四明山的神尊、真君們，除了明章老祖隱在仙城真殿之中潛修，還有明蘭花兒因道場弊端最為嚴重，時時刻刻需要和寂玄之心拉扯，未免被它侵染沉淪，也留在了仙城之中，總覽諸事。

其餘人，則大多悄悄離開。

不過對前線仙城來說，這倒也不是個新鮮事兒，在十八龍門之中鏖戰廝殺，也是他們的常態。

……

王青從龍台宗，直抵銅符宗，卻是遇上一個熟人。

乃是銅符仙城的鐘蒼旭。

昔年，王青在天街圍獵當中，曾經見識過他和景知白的一戰。一麵蒼冥之輪，凝練無數銅符，威力也是極為驚人。

此前他們一道去第七龍門，也不曾有機會打招呼，未想到今日會在銅符仙城遇上。

“鐘道友原來已然回返宗門，王某倒沒有機會一儘地主之誼。”

王青客氣道。

鐘蒼旭當初並不記得這位蘇凡的小跟班，直到四明仙城成功升天，又傳來越宗丞和莫長春在攻城之戰中，雙雙摘得神尊道果，還有浮黎宗征召法域天驕前往第七龍門，四明山足足站出來三個人……

這一樁樁，一件件，才叫鐘蒼旭對四明山，這個天劍宗的下屬四品，刮目相看，歎為觀止。

故而，他倒也有意結交王青，寒暄道：

“去荒域曆練了一年，受了些傷勢，就先返回宗門了，下回有機會，必定去貴宗仙城叨擾一二。”

王青點點頭：

“青必掃榻以待。”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王青卻是聽來了一個感興趣的話題：

“貴宗正在緝查織天魔宗的魔頭？”

鐘蒼旭倒沒有察覺他的格外好奇，畢竟王青乃是正宗戲精，語氣毫無波動，隻當是隨口一問。

他凝眉答道：

“唉，說來也是我銅符宗醜事，不足為外人道。

前些時日，我銅符法域內，足足有二十四家大小宗門被滅門，宗門所在的荒古碎片，叫人煉成絕靈之地，織成了一片。

其中甚至有一家法域二品合陽宗，連唯一的化神神尊，都被人打死在宗門駐地當中。

若非是他們仙城駐地裡的修士有所察覺，連忙回返宗門查探，我銅符宗恐怕還需要一些時日，才能後知後覺地發現。

如今這些被滅門的修士，日日在城主府前哭喪，搞得宗門也是焦頭爛額。”

王青聽他描述，不由恍然大悟。

怪不得說是織天魔宗，這作案手段，簡直和織天魔宗如出一轍，再不會有第二個魔宗來認領了。

隻是連合陽宗那等法域二品，都能無聲無息地滅門，卻也過分駭人聽聞了。

王青不由追問道：

“鐘道友，若是織天魔宗能夠滅門合陽宗，還有其餘大大小小的宗門，隻怕不僅僅是一兩個魔頭能做到的吧？

而且，其中必定有至少一位化神魔頭，才能做成這般大的事業——咳，我的意思是，這麼大的罪業。”

鐘蒼旭當然不會挑他的理兒，隻是點點頭，無奈道：

“正是如此，鄙宗托天神尊和蕩魂神尊，一番追索，確定織天魔宗有一位化神中期的魔頭，還有二十一位魔君，連同無數小魔頭，混跡在那些宗門當中，小心翼翼布置許多年。

直到最近，才驟然發難，一舉功成，由那魔尊率領，以合陽宗山門為根基，將成百上千的荒古碎片，統統織在了一起。

那幾十家法域宗門，幾乎都被他們豢養的蟲子吃光，連骨頭也沒有剩下。”

鐘蒼旭提及的托天神尊和蕩魂神尊，正是銅符宗的兩位神尊老祖，他們都以《銅符錄》中的兩種法寶為名。

一為托天塔，一為蕩魂鐘。

他們一身修為、法寶、道場，都圍繞著托天塔和蕩魂鐘，一經出手，威力也是非同小可。

如今兩尊老祖一同出手緝凶，顯然織天魔宗的作為，叫銅符宗極其難堪和震怒。

畢竟，恐怕如今整個法域，都已經聽聞了這一樁慘案。

王青也是歎息道：

“法域修行大不易，總有無可預知的災難，會突然降臨。倒也不是我們這些仙城宗門，能夠一概防範住的。”

他和鐘蒼旭，同為仙城二品，這一番安慰，還是有些說服力的。

鐘蒼旭收拾了心情，才誠懇道：

“這些魔頭極為狡猾，並不好捉拿，縱然兩位老祖和宗門大真君都親自出手，如今也才捉住六個魔君，還有許多逃竄在外。

我銅符宗萬年清譽，卻不能栽在他們身上。

故而宗門已經發布仙城令，邀請各方真君、神尊出手，相助我銅符宗緝凶。

王道友乃是法域天驕，在攻城之戰中，更以一座巍巍巨城道場，鎮殺許多妖君、大妖君，可謂震驚法域。”

說到此處，鐘蒼旭也是微微躬身，懇求道：

“還請王道友去接了仙城令，助我銅符宗一臂之力，有勞了。”

王青連忙將他扶起，心裡卻在瘋狂轉動。

這一番回返天劍仙城，原本是想要先去巫神道遺跡的，隻是離遺跡出世，還有一些時日。

如今得了織天魔宗的消息，為了十三元嬰兒，王青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的。

隻是將那些魔頭都抓了起來，卻也不是他想要的。

王青不由暗暗盤算道：

“最好是留下一兩頭魔君，叫他們帶著我逃回老巢去，看看能不能找機會確定一下萬年靈桑的消息。”

他打定主意，便稍一皺眉頭，才大義凜然道：

“王某本來有一件緊要之事，才不遠萬裡要返回天劍仙城，隻是斬妖除魔，乃是我輩分內之事，卻不能視而不見。

這樣罷，以一年為期，我儘力協助貴宗捕殺織天魔頭。但一年之後，我卻不能再耽擱，還請鐘道友勿怪。”

鐘蒼旭見他當真願意留下，不由露出喜色來：

“絕不敢耽誤王道友的正事，一年之後，本宗必定奉上一份厚禮，為道友踐行。”

王青自然要謙虛幾句，料想鐘蒼旭也是個要臉的，不會真就不給。

鐘蒼旭確實要臉，不僅執意要給，還再三謝過，才將王青領到禦妖司去，接下仙城令，也一並了解了許多情報。

銅符仙城禦妖司的主事，也是一位真君，眼神鋒利，煞氣凜然，一看就是手上妖命無數的，見王青臉上一團和氣，周身氣息溫和，還有些看不太上他。

鐘蒼旭生怕王青不痛快，連忙介紹了一番。

對方才知道，原來此人，乃是四明仙城那位王青真君，名揚浮黎宗十數座仙城的天驕人物。

立馬換了個態度，好聽話兒說不停。

王青從頭至尾，隻是含笑聽著，不驚不怒不張揚，頗有一派高修風範——同當年莫長春裝起來，簡直一個模樣。

甚至，還有些青出於莫，而勝於莫的意思。

莫神尊若是看見，必定老懷大慰。

銅符仙城禦妖司主事，見他這般氣度，也是暗暗歎服，不愧是新晉的法域天驕，比鐘師侄的風姿，還要叫人心折些。

王青自然是獨自行動，外頭雖然還有一個化神魔頭，但如今《十三蠱心印》進階第四重，連帶長空印也是更進一步，須臾之間，就能跑出去幾萬裡。

尋常魔尊，也未必能抓住他。

“論起保命跑路來，連葉師兄也不一定比得過我，何況織天魔宗的魔尊，還遠不如那璿璣龜的神通。

小青青我，今時不同往日，心肝兒倒不必跳的太劇烈呢。”

隻是他離開銅符仙城，步入法域之後，還是遵循內心，十分謹慎地叫十三元嬰兒開路——突破靈空印之後，十三元嬰兒潛隱的功夫，越發靈動自如，簡直如同十三頭虛空邪怪，穿梭虛空，來往兩間，和呼吸一樣簡單。

此外，還有成百上千的無生眠蟬，四麵八方地散開去，一陣陣傳來，旁人聽不到的“嗡嗡”之聲。

憑借這些手段，王青搜查的效率，幾乎是其它真君的數十上百倍，一個人，頂得上一個城。

果不其然，半月不到，王青豎起的耳朵輕輕一顫。

老四那裡，有情況。

他以龍凰兩聲之界，將自己從頭到尾裹住，又著其餘十三元嬰兒漸漸彙聚過去，將那一朵紅蘑菇圍在當中。

“嘶，這紅蘑菇是……一座荒界？”

元嬰期的荒獸，開辟的荒界，可以是天地之間，自然生發的各種東西——譬如當初王青遇到的大刀螂荒君，荒界便是一滴露水。

“難道還有一頭荒尊和他們勾連？”

王青下意識就想跑，要回去喊人，再來乾架。

不過法域的荒尊，和魔頭勾結，這確實過於匪夷所思了——於是他勉強忍住跑路的衝動，以神凰真瞳加持在兩顆眼珠上，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陣那朵紅蘑菇。

卻是一下子，就叫他看出破綻來，心裡不由驚歎一聲：

“這些織天魔頭，當真了得。”

這朵紅蘑菇，確實是一位荒君的荒界，隻是他早早被這些魔頭給宰了。

原本荒君一死，荒界也會道化，但沒有想到織天魔宗手段驚人，硬生生將要道化的荒界縫了回來，勉強維持著。

那些魔君，悄悄藏在裡頭，躲過了許多查探——銅符宗的真君，即便察覺到紅蘑菇是一座荒界，也不會去隨意打擾一位荒君，更不會懷疑裡頭藏著魔頭——即便猜一猜，都要叫人笑話。

王青連連讚歎：

“好手段，好手段！”

不過他也放下心來，元嬰級數的荒界中，是藏不了化神魔尊的，硬要進去，立刻就要被撐爆。

織天魔宗的裁縫手藝再好，也不可能縫的起來。

“沒了魔尊，就算剩下的十五頭魔君，都擠在裡頭，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到時候有銅符仙城守住法域四方，他們到處亂竄一通，必定逃無可逃。”

眼下這些魔頭，就是在熬著銅符仙城，等他們受不住不朽道意的消耗，將法域放開，他們便可以一飛衝天，再也捉不住了。

王青平平伸出手來，一座袖珍精致城池，就落在他掌心上。

他嘿嘿一笑，將紅蘑菇荒界，框進龍凰巨城之中。

而後朝著紅蘑菇屈指一彈。

咚咚咚。

紅蘑菇荒界裡頭，一共有三位魔頭，都是初期魔君，此前各自混跡在三四品的法域宗門中，並不算特彆核心。

其中一人，豢養了一隻蜘蛛，吐絲十分黏稠，有特彆妙用，便是這頭蜘蛛，將紅蘑菇荒界重新粘合起來，供他們容身。

其中一個尖嘴猴腮地，滿臉得意道：

“還是王師兄手段高明，我們躲在這裡頭，任他們想破大天去，也不可能猜得到，隻要再熬上個一年半載的，銅符宗必定乖乖放開門戶。

這一回我們做成好大一件功德，織就一塊那麼大的荒古碎片，嘿嘿，小弟已經覺得境界桎梏在動搖，或許這一回，就能突破了。”

另一個一臉橫肉的，也是連連點頭，十分讚同。

唯有居中的王師兄，還算淡定矜持，隻是他內心也是頗為自得，覺得即便是宗內那些大真君，也未必逃得過銅符仙城追捕。

“等他們都死了，這一份天大的功勞，自然由我分得更大一份兒。”

他偷偷瞥了左右一眼，籌謀著，什麼時候把這長的有礙觀瞻的兩個師弟，給利落做掉。

“如今還不行，萬一被人意外撞破，還得靠他們替我殿後，為我爭取躲藏起來的時間。”

三人正各自發散，卻突然聽到“咚咚咚”的聲音，隨機又傳來一聲：

“小魔頭乖乖，把門開開。”

那尖嘴猴腮的，下意識應和道：

“不開不開，沒人沒人。”

王師兄正要去堵住他的嘴，卻也來不及了，又聽外麵那人說道：

“錯了錯了，應該是，‘不開不開就不開，魔尊沒回來’。”

王青蹲在袖珍小城前，繼續道：

“怎麼，你們還不出來？本尊可要燃起仙火，吹起仙風，叫巨石嘩啦啦砸下，將你們悶死在裡頭嘍。”

王師兄臉色一陣變幻，既然被發現了，躲在裡頭是不可能的了，否則被人包了餃子，真是冤死了。

他狠狠瞪了一眼兩個師弟，心念一動，勉強粘連的紅蘑菇荒界，便徹底道化，激發出巨大的波瀾來。

三個魔頭，趁著這股波動，就掩住身形，想要一鼓作氣跑掉。

隻是此時的十重龍凰巨城，已經遠不是攻城之戰時那般，一座殘破荒界的道化，根本不能動搖它。

王青甚至不必將道場放大，反而是道場中的強大力量，將三位魔頭給壓小了。

他蹲在城邊，如同一個玩沙雕的巨人，看著城池裡的，亂竄一氣的三個魔頭，累了個半死，從一座月城跑到另一座月城，一重重越過之後，根本破不開五德城牆和無相劍門，又不得不沿著城牆打轉轉，想要找一個出口。

好像一群螞蟻。

王青慨歎一聲：

“這三人，也是元嬰魔君之屬，竟然被當成螞蟻一般戲耍。在那些真正的大能麵前，我和那些好哥哥們，此時恐怕也好不了太多。”

想到此處，他突然笑了笑：

“然而主角，便是必然會從螞蟻，變成真正的強者，想來等葉師兄他們驀然成長，站在那些不可一世的‘幕後黑手’麵前時，他們的表情，一定十分可笑。

我必須緊緊追隨主角們的步伐，否則那一日到來之時，卻是不能看到他們可笑的嘴臉，殊為可惜。”

王青站立起身子來，巨大的陰影，籠罩住整個袖珍城池。

織天魔宗三人，感應到陰影的一動，不由抬起頭來，穿越過八足穹頂，看到一尊巍峨的道人，靜靜望著他們。

王師兄不由愣了在那裡，喃喃道：

“不至於吧，為了抓捕我們這幾個小嘍囉，銅符仙城竟然連封號大尊都請來了？”

除了封號大尊，誰會擁有這般偉岸的身軀，這麼驚人的神通，無聲無息，就把他們懾到了一座陌生仙城當中。

王青見他癡癡呆呆的樣子，不由失笑，輕聲問道：

“你們可能找到其他的織天魔頭？”

天音入耳，王師兄渾身一凜，忽然轉頭，趁其不注意，魔域顯化，蛛絲亂飛，將兩個醜陋的師弟紮死當場。

又是兩股魔域道化的巨大波瀾。

隻是王師兄卻沒有任何逃跑的動作，反而大喊道：

“我能，我能！”

王青見他這一番兔起鶻落的操作，不由啞然，倒是個有決斷的——斬了另外兩個，自然王青也就沒了彆的選擇。

至少眼下，他還能活一會兒。

不錯！

王青示意老四，老四扭動一陣，張口一吐，一枚天戮神針，就釘進了織天魔頭的蜘蛛魔域當中。

隻要王青念頭一起，天戮神針立刻放出無量寒氣，暴漲無數倍，將魔頭的魔域凍僵撐裂。

他也不多說，一伸手，將仙城收回。

王魔頭，失了壓製，也恢複原本大小，老老實實地站在王青跟前，心裡暗罵自己：

“怎麼可能會有封號大尊來捉我，真是昏了頭了，剛才我就應該……罷了，此人異常凶猛，估計是法域天驕一級的大人物，我無論如何也跑不脫的，還是識時務為好。

畢竟，我還不曾靠自己，織成一枚足夠大的荒古碎片呢。”

想到此處，他眼裡露出一絲狂熱來。

王青見此，心裡一動，他和許多魔頭都打過交道，這些魔頭，其實並不怕死，怕得隻是執念未成，抱憾而終。

想了想，他才開口問道：

“這位道友，嗯，怎麼稱呼？”

王魔頭趕緊回道：

“在下姓王——”

不曾等他說完，就被王青重重打斷：

“王？你豈能姓王？這樣罷，你姓莫，我就叫你莫三春。

莫三春，你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