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經》大儒,往往不通神通術法。
便如這位範老先生,他術法普通,神通更是領悟不多,至於《武經》,他這一輩子,一百年的時間加上,也沒有幾回與人動手的經曆,又怎麼可能是某些粗野武夫的對手?
所以,世人皆知,若想對付這些的大儒,便隻有以快打慢。
若是在他剛提起筆,甚至還沒有摸到筆的時候,直接一刀斬了,最是安全。
可是,若是等他們寫罷了這一篇經義,道理成形,借來天地大勢,那彆說什麼武夫,或是擅長術法神通的煉氣士了,便是修為高過了他們一境,甚至是麵對著一支鐵血大軍,他們也全然不懼,筆下自有道理生出,什麼刀槍術法,都無法撼動其經義文章分毫……
如今的形勢便是如此。
範老先生本就借《論國》成名,一篇文章,奠定了如今的聲名,形成了自己的理念,就連當年的仙師方尺,據說都受他的理念影響極多,如今又是挾滿腔怒意而寫,待他文章寫就,道理成形,那彆說是守山宗了,恐怕就是某位神王到了這裡,都不見得能動搖他什麼。
惟一的辦法,便是打斷他。
先二話不說,給他一刀再論其他。
可偏偏,這時候的小徐宗主,被他的經義壓住,而周圍又有起碼十幾個金丹,各自封在左右,糾纏著他,以免他脫困而出,威脅到了範老先生,其他周圍,守山宗一方人數本就極少,這時候能夠撐住,便已經是十分勉強,又哪還有人能夠過來打擾了他寫就經義?
……
……
“文章經義,浩然大道……”
小樓之中,鶴真章已經被那漫天經義至理吸引,腦袋伸出窗外,露出了一臉敬畏羨慕。
本命乃是《書經》之人,無不向往這等文章大道。
符篆術法,不過小道,惟有這等經義,才是他們心間的追求。
當然,也隻是暗戳戳的追求羨慕一下罷了,彆說是他,樂水宗的宗主也做不到這等境界。
“方二公子,那位範老先生……”
孟知雪、夢晴兒等人,皆麵露急色,似乎有些壓抑。
見得這等文章寫就,無論是誰,都會難免心生愧意,如今方二在做的事情,她們便不是全知,也已窺得些許,心間惶惶,不知對錯,如今受到了這篇文章影響,那種愧意便更是不受控製得升了起來,畢竟,他們可是與那位寫出了《論國》的老儒站在了對立麵啊……
“事態不明,何妨再看看?”
方寸平靜的坐著,慢慢的說著,聲音顯得有些低沉:“世人皆言,我兄長曾經與範老先生交好,年青時也受了他許多指點,雖然事後兩人淡了,但若論起來,我兄長究竟是否真的虧欠了他,也是我說不準的,此前我一直在與你們講心經之道,於我自己,同樣如此!”
“每個人的心間,都有一把尺,衡量著道心是否失衡!”
“我心裡的尺,便是恩怨倆字!”
“正因為我拿不準兄長與這位範老先生之間的恩怨是什麼,所以報恩還是報怨,也是我惟一擔心的一點,雖然任何事都告訴我,我需要這麼做,但倘若他對我兄長曾有恩,那麼我就算再認為自己做的是對的,這樣把他坑陷了,道心一樣也會出現破綻,再難尋得圓滿……”
“所以,我也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
“……”
“……”
一篇論國,鋪在虛空,隨著寫出的經義越來越多,天地間的嘈亂,似乎都被壓了下去。
守山宗一方,似乎被一種無形而龐大的力量,壓在了角落,舒展不得。
五宗宗主與長老們對視,眼底似乎都看到了大勢已去幾個字。
而那些清江城的百姓們,看著範老先生在空中書寫經義的模樣,也都有些心間壓抑。
莫名的,他們感覺自己好像有些對不起那位如聖人般的老先生。
似乎已經無法有人再阻那位老先生了……
……直到一聲尖喝響起!
“虧你還有臉再寫這篇文章……”
那個聲音,來自一個惶恐而焦急的人口中,正是範家的老奴,他在這一片亂勢裡,好歹是活了下來,而他也一直在等著這一刻,見到了範老先生一篇經義快要寫完,他忽然跳到了空中,憤然大吼:“當年仙師方尺,聞你好義之名,與你相交,探討學問,彼此進益,然你卻將他參研的理念道理,儘數抄錄,作出一篇《論國》,引動朝歌,博來偌大名聲!”
“以至,時至今日,都有人說仙師方尺最初的理念,乃是傳承自你!”
“可又有誰知道,這理念,本就是你竊自於他?”
“當初你作得《論國》,清江皆驚,對你敬譽有加,仙師方尺知曉此事,但卻沒有找你,甚至還說,隻要道理現世,有益百姓,出自誰口,並不重要,明明白白,將名聲讓給了你!”
“可是後來,他發現淩州百姓生機被竊之事,四處奔走,得罪人無數,甚至遭到天行道刺客追殺,而你卻在那時候閉門不出,正是那時開始,他才認清了你,才對你徹底失望,虧你有臉後來還讓我四處散播他忘恩負義的消息,難道你自己心裡真個一點愧意也無?”
“說什麼老先生,不過是沽名釣譽的老賊……”
“……”
“……”
不知有多少人,聽得這聲聲大喝,陡然臉色大變,又驚又怒的轉頭看了過來。
五宗宗主與長老們,一驚非小,眼中已流出了無儘驚怒。
範老先生與當年的仙師方尺的交情,他們也是看在眼裡的,雖然知道他們後來不合,但卻無人知道是怎麼回事,最多也隻是當仙師方尺因為淩州百姓生機被盜之事,才與範老先生疏遠了而已,對於《論國》一篇,卻從來沒有人懷疑過範老先生,畢竟這是他的成名之篇。
即便後來仙師方尺某些理念,與《論國》相似,也隻當他受了範老先生的影響,畢竟,在清江時候的仙師方尺,年齡尚幼,學識未成,受到長者的影響與指點,也是正常的事情!
誰能想到,其中還有這等門道?
清江小巷之中,一身考究黑袍的秦老板,眼中忽然便露出了無儘的殺意,這等殺意,使得身上殺機驟然大漲,就連懷裡的貓都受到了驚嚇,拚了命的從他懷裡逃了出來。
跑出數米遠,才回頭看著主人,不知他為何忽然散發出了這等危險的氣機。
而在花園之中,凰袍女子手裡的酒杯,瞬間被燒成了一塊琉璃。
她眼眶一時紅到了極點,有淚珠順著臉頰滑落:“原來,你還受過這等委屈……”
……
……
小樓之中,惟有方寸端坐不動,隻是神色陰沉的異常可怕。
這時候無人開口,惟有滿麵驚疑之色。
……
……
“噗……”
隨著老奴的聲音響起,範老先生臉色一陣青白,嘴角湧出一抹鮮紅。
這時候,他的心神像是受到了極大的觸動,就連正在書寫的字跡,都一下子變得有些散亂,整篇文章,已然失了不少神蘊,燦燦金光,也正在飛快變得黯淡,可是他在這時候卻忽然咬緊了牙關,轉過頭去,森森看了那老奴一眼,居然一言不發,繼續落筆寫去……
但他道心分明已受影響,落筆再難有浩然之氣,於是他左掌用力一握,那山河印上,便頓時有無窮力量,急急的從偌大清江四下裡流來,加持到了他的身上,旋及又借由他的身體,加持到了他的筆上,竟又接回了那等神蘊,使得他寫的越來越快,字跡裡戾氣也越來越重。
一個字一個字的落下,勾連如龍,鋪在空中,文章已近乎成形。
……
……
“他竟是借了山河印上的氣運,強行來寫……”
五宗宗主及長老等人,已是心裡一驚,急急失聲大喝。
“他是可以寫的……”
樂水宗的宗主畢竟修《書經》,最明此理,低聲喝道:“全天下皆知《論國》一篇乃是他所著,此時僅有一個老奴出來說話,又能如何?他道心已亂,所以我們看得出真假,但我們就算看了出來,又無實證,怎能證明他的《論國》乃是竊來的?”
“隻是,他的道心已近毀了,於是,他隻能強借山河印氣運來寫……”
“……”
“……”
“哈哈哈哈……”
而在周圍眾煉氣士心間皆已生出了自己的答案時,範老先生的瘋癲之色卻是越來越濃,他越寫越快,最後已是瘋狂大笑了起來:“憑你這老奴說嘴,有誰信你?你讓那方尺小兒親自爬出來跟我對質啊?滿天下的人都知道《論國》是我的經義,你一張嘴,又有何用?”
瘋狂大笑聲中,他越寫越快,筆跡已顯得扭曲而瘋狂,但他仍然快要寫完了。
金光仍在,天地黯淡,大道轟鳴。
不知有多少人都沉默了下來,看著那瘋狂闡述天地大道的老者……
而後,看著他即將寫下最後一個字時,借來的氣運猶在,氣魄仍在,但他手裡的朱筆,卻已開始截截斷裂,竟是在飛快的朽爛,最後一筆尚未落下時,筆已化作了一片飛灰……
“怎會如此?”
範老先生在這一刻,瞠目結舌,瘋了一般看著手裡的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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